那晚夜裡又出現被遺棄的孤單感!
一種被世界遺忘,被深層絕望壟罩的感覺,
整個人開始出現強烈想要逃離現況的情緒,有種想要不管一切就出走的念頭。
幸運的是,這一陣子的訓練和工作坊練習,讓我覺知到本身目前深陷入被外在情境影響的狀態裡,
我以分析個案的模式,解構著自己的狀態,從外在情境到內在主觀感受,
我用在工作坊學會的陪伴技巧,陪伴在深夜一直無法入眠的自己,
我知道此時此刻,沒有比照顧好自己更重要、更急迫的事了,即使呼喚了任何人來協助,也只是暫時安撫表層的不安情緒而已,對於日後一波波再洶湧而至的相似情緒,都只能治標無法治本,
於是,這一次我想試試跟著淺意識,帶自我重新走入記憶的流裡,看看能否深層的去尋找生命中最初的遺棄經驗,協助自己換一個方式去面對被遺棄的無助感。
記憶的步伐在深夜越過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翻山越嶺在重重森林中尋找那關於遺棄的第一次印象,
腳步停在襁褓時期。那時的家裡尚處在以求溫飽為生活主要奮鬥重心的時期,
我是家裡第三個孩子,上頭已有一個哥哥和姐姐。提早了二個月出生的我,待在保溫箱裡的時間長短與生命跡象的穩定成正比,因此我猜雙親對於這個有點算多出來的孩子和這大一筆開銷,是有著極度矛盾的心情吧?
最後是阿公和阿嬤的不忍心,將我帶回鄉下一邊聽著收音機裡的育兒秘方一邊”試著養看看”,
長大後聽她老人家描述那一段養育過程,還真令人匪夷所思,也感到敬佩萬般,
印象中,在鄉下的日子中,沒有關於父母來看我的回憶,我理所當然地認為阿公家就是我的家,雙親對我而言只是老人家口中描繪的人物而已,
雖然那時只是小小孩,但這是生命裡對於"被遺棄"能感覺的最原始訊息嗎?
我試著體會回到小女孩的我的感受,也許是鄉下愉快的成長經驗和阿公阿嬤的疼愛,讓我並沒有覺得特別的難過,
那麼,如果不是這裡?那會是哪裡呢?我慢慢的隨著記憶的流移動,
是五歲那年吧!
因為要上小學的緣故,小女孩必須要回到都市裡,回到大人口中那個真正的家,
那是一個位在神學院旁的巷底,有著二樓的小透天房,樓上有個既可當雨遮又能當陽台的小平台,四周只用簡單的紅色鐵欄杆圍了起來,在陽台可以看到神學院的草坪,更可以看到巷子的盡頭。
印象中,阿公為了送小女孩還特別跟工廠請了兩天假,
印象中,出發的前一天,一向乖巧聽話的小女孩為了抗拒離開鄉下,還鬼哭神號了一番,
印象中,瘦瘦高高的阿公那天一路緊緊地牽著小女孩的小手,沿路祖孫倆沒有什麼對話,重複出現的就是「回去要乖,要聽爸媽的話!」,「等一放假阿公就去接你回來。」
那次阿公特地多留了一夜,隔天他又跟小女孩講了同樣的話,輕輕地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他說他得回去上班了,
阿公離開的那一個早上,小女孩一個人安靜地蹲在陽台,看著阿公拎著簡單的行李,慢慢地走著,直到消失在巷口為止,
從那一次的抗爭無效之後,面對離別的場景,面對這些安撫提醒的話,小女孩都沒有再哭過了,
看著阿公離開的背影,想著阿公離開卻把她單獨留下來,當時的小女孩覺得心裡頭很哀傷、很沉重,一股濃厚的離愁壓住了小女孩的胸口,
也從那一刻起,小女孩就只靜默的待在二樓的小陽台,看著左鄰右舍的小孩在神學院玩耍,任憑他們怎麼呼喚與吸引,小女孩就只是睜睜的看著他們,小女孩成為了大人眼中不吵鬧又懂事,從不讓他們擔心的孩子,
那個小女孩,每天都走上二樓的小陽台,靜靜地思念著在鄉下阿公阿嬤,盼著阿公會出現在巷子的那一頭,也彷彿待在這二樓陽台的高度,能讓她成為這個城市中第一個看到阿公身影的人。
這應該是生命裡,有關於遺棄最初的感受了吧!
是這樣的事件一直深切的刻印在記憶裡,成為跟遺棄情緒強烈連結的密碼嗎?
那年的那個小女孩只有五歲,對於分離有太多的無能為力,只好靜靜地待在原地,只能一動也不動的面對,
現今隨著記憶之流重回當年場景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
我牽起了仍待在二樓陽台的小女孩的手,慢慢地走下階梯,來到巷子口,
我蹲了下來,陪著她一起仰起臉,我們望見了阿公離開時的表情,
阿公揪著眉頭,他也淚流滿面,他知道小女孩就在陽台上看著他,但是他不敢回頭再多看小女孩一眼,
看到這一幕的小女孩和大女孩,忍不住都落淚了,
原來阿公也如此心疼不捨,原來離去的人不是無情,也會有萬般的難受,
我和小女孩互相給了彼此一個大大的擁抱,
謝謝彼此願意走下樓來,重新看見離開的人的無奈或是難過,重新定義關於被留下來的無助與孤單,
不再偏執的只用一個離去背影,就認定對方是冷血無情的人,也理解到無論是離去還是留下來的人,都有可能同樣在受苦著,
那一個夜裡,我們離開了小陽台,離開了被遺棄的情結,離開了過不去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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