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多諷刺啊!我明明就不喜歡這樣形同被囚禁般的生活,卻偏偏愛上了這囚禁我的男子。
從什麼時候愛上他的?我自己也記不得了,似乎是每次心絞痛時,總是他第一個趕到我身邊,也總是他用一臉擔憂的臉陪我度過那一波強過一波的疼痛……
我習慣和他用言語攻擊對方,我習慣他戲謔的眼神,我習慣他偶爾對我刻意的碰觸,我喜歡自己總是習慣他給的一切。
這男人很危險。
我的直覺強烈地告訴我,若是真愛上了他,我會輸的粉身碎骨;雖然他多番透露出對我的關心以及在乎,但是他那時時掛在嘴邊的笑容,像是不斷的提醒著我當初是多麼卑賤的將自己的自由獻給他。
房門再次被推開,一陣我熟悉的、刺耳的嗓音直接穿透我的腦袋──
「妳到底什麼時候同意動手術?妳知不知道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是那女人,我的母親。
我沉默,沉默到底,彷彿就連呼吸聲都快聽不見了。
這是我最常用來對付她的招數,因為身體一天一天衰弱,我實在沒有力氣在爭辯什麼,而這是我唯一不耗費精力的抗議行為。
「筑筑,我知道妳很氣我和偉綠,但是妳爸爸也很希望妳可以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啊!」那女人態度放軟,走近我,並且用那我幾百年沒聽過的溫柔語氣說著。
我盯著她,很久,然後還沒反應過來,我就已經聽見自己開口的聲音。
「動手術?要我在身上裝上別人的心臟?我光想就覺得噁心,就像看見妳那張嘴臉一樣,噁心!我想乾脆去死好了──」
「啪!」
巴掌落在我臉上那一瞬間,我差點以為自己心絞痛又發作了。
因為胸口上的疼痛竟然是那樣真實,真實到讓我忽略了承受巴掌的臉頰,我猛然過身被對著她,並且對著她大吼:「滾!滾出我的房間!」
然後她用哽咽的聲音喊了我的名字,「筑筑……」
「閉嘴,妳閉嘴!快出去,我一點都不想看到妳!」
門,又被關起。
03.
我應該要哭的,但是沒有眼淚,這讓我想起一句歌詞,越是在乎的人越是猜不透。
如果我是在乎我母親及那個囚禁我的男人──殷偉綠,那麼現在我所抵抗的一切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心底一直以來的堅持似乎有所動搖,我是想活下去的吧?所以才會定期服用藥物抑制病情,才會再每次心絞痛發作的時候,害怕的揪緊身旁的殷偉綠……
但是為什麼呢?我究竟,是跟誰過不去?
明明愛著殷偉綠,卻總是殘忍的隔絕起自己的情感,用最冰冷最怨恨的眼神和他對望;至於我的母親……每次見到她,一股莫名而起的憤怒就會兇猛的撲向我、將我淹沒。
「為什麼,我的人生會充斥著這麼多矛盾呢?」
「為什麼,我明明在意那女人的想法卻不敢接受她的關心呢?」
「為什麼我明明該是愛著殷偉綠的,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又有恨他的情緒呢?而且,有時候強烈到想殺了他,好逃開這束縛、這一切。
「為什麼?我……到底為什麼活得這麼痛苦呢?」
接下來的日子,我清楚的知道自己病了,從被母親甩了巴掌那一天起。
靈魂被掏空了,沒有多餘的表情和情緒,我似乎對自己的病情、自己的矛盾心裡都不在乎了。
雖然母親和殷偉綠還是常常到我房裡,並且極盡所能的要我多說說話,但是我就是沒辦法清楚的表達想法,好像只要我不要去思考,就不會讓自己陷入無盡的矛盾和痛苦裡。
而我以為日子可以繼續下去,一直就這樣空洞著也不壞,反正如果哪天突然病發死掉了,那也無所謂。
這樣正好可以不用去想那一大堆讓人心煩的問題,包括我是不是真的愛著我本該恨之入骨的男人。
04.
十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一,陰天。
我心絞痛又犯了。
主治醫師帶著一批護士直奔我房間,忙著替我注射一大堆東西。
在我痛得死去活來、半昏睡半清醒之間,聽到了母親和殷偉綠爭執。
「還要在瞞她多久?她看著我的眼神像在看仇人!我快受不了了!」
「伯母我不認為該讓小筑知道真相。」
「夠了!你不懂,被自己女兒仇視的那種痛苦!」
「我怎麼會不了解?小筑看我的眼神也是充滿怨恨啊!但是……」
然後那嚇死人的絞痛過去,我知道母親來到我床邊,她握住我的手,我想抽離卻使不出力氣。
「筑筑,妳聽媽說,其實妳的心臟──」
「伯母!」殷偉綠著急的打斷母親。
我很想知道他們爭吵的原因,以及不敢讓我知道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我的人生至此已經夠悲慘了,到底他們還想隱瞞我多少事?
「你們到底……到底瞞了我什麼事?」
剛經歷過痛徹心扉的折磨,讓我連偽裝冷漠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軟弱又無助的看著眼前的兩人。
「妳必須動手術。」殷偉綠開口,語氣不再屌兒郎當,而是不容拒絕的堅持。
「對,筑筑妳必須動手術,但是媽也必須讓妳知道是誰捐贈心臟給妳。」
我一點都不想知道,儘管那令人不敢恭維的絞痛發作次數越來越頻繁,但是我依然不想動手術。
到底想不想活下去,現在成了未知數,我想見爸爸,卻想離開這令人做噁的世界。
「妳儘管動手術就對了,妳爸也非常希望,這是他寫給妳的,希望妳盡快動手術。」殷偉綠又打斷母親的話。
這兩個人是怎麼著?今天一直互相打斷對方的話。
接過信紙,那真的是爸爸的筆跡,為了爸爸嗎?
「摁……手術……什麼時候?」
「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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