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大部份的旅行,我選擇一個人出發,因為喜歡隨性無計劃的旅程,要是一個城市或村莊的氛圍舒服放鬆,就多待幾天,也許只是沿著河畔散步,也許只是在市場裡發呆看人群,也不一定非得做些什麼事,等到體內移動的慾望再度撩撥心弦,才又尋找下一個目的地,朋友曾說羨慕我這樣的旅行方式,聽起來很隨遇而安,很自在瀟灑,只需聽從內心的聲音。是的,我確實享受這種任性的浪漫,也熱愛旅行中意料之外的驚喜,不過,既是「意料之外」,總不可能只有喜,遇上教人驚嚇的偶發事件,也只能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畢竟旅行跟人生一樣,沒有起伏動盪的過程,哪能令我們有所成長呢。
在紐西蘭結束第一份為期三個月的奇異果包裝廠打工生涯後,開始告別熟悉的團體生活和溫暖的homestay,從Taurunga 搭了幾個小時的客運到西邊的Hamilton,剛開始的頭兩天,整日就在鎮上閒逛,天黑了才回到住宿的backpacker,由於一下子從熱鬧的群體生活轉變成一個人的旅行,身邊沒有人可以說話聊天,看到美景時或心中有些感受,也無人可以分享,陌生的環境格外突顯心中落寞,那孤寂的清冷壓過了所有探索新領地的好奇心,兩天下來,開口說話的機會寥寥可數,寢室裡除了我以外沒有其它房客,在這裡想找個說話對象竟是如此困難。
所幸,第二個晚上終於住進來一位房客,是個外表看起來斯文乾淨的日本男孩,我們涵暄後開始交換旅行情報,雖然聊得並不是很久,但靜默多日後再有人可以說說話,日子總算有了點鮮活的氣息,停滯的空氣也總算加添了些許溫度。
隔天,我依舊在鎮上晃盪了一天,晚上回到房間時,看見一個高瘦的金髮男子和日本男孩正在聊天,床頭櫃上放了幾片吐司麵包,環顧室內沒有其它多餘的背包行李,我想應該是日本男孩在這邊結識的朋友,去浴室梳洗完回到房內時,日本男孩已經睡了,金髮男子側躺在日本男孩的上舖,仍繼續啃著手上的吐司麵包,我在床上拿出筆記本寫睡前日記,突然金髮男子用氣音出聲喊了我。
「喂!你在幹嘛?」
「我在寫日記,這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金髮男子點點頭沒再接話,我於是再把注意力放回筆記本上來,過了約莫兩分鐘,他又再度用氣音對我喊話。
「喂!他是你男朋友嗎?」我想他指的是下舖的日本男孩。
「不是,我們昨天才第一次碰面,我以為你們是朋友。」
金髮男子挑了一下眉毛,沒接話。我看他沒有要繼續聊下去的打算,又回頭寫我的日記,過了幾分鐘,他又出聲喊我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但每次問完問題後他就打住,也不像是想聊天的樣子,我寫日記的情緒一直被打斷,覺得有些不耐,第四次他再發問後,我便禮貌性的告訴他我正在寫日記,並跟他說了晚安。原以為終於可以好好的寫完日記準備就寢,但那位金髮男接下來的所做所為卻更令人匪疑所思。
在我跟他說了晚安後,我專心的寫著日記,不一會,他從上舖爬下樓梯走到門口把電燈關掉。怎麼回事?你沒看見我正在寫日記嗎?就算你要關燈不用先詢問一下嗎?我有一點惱火,但還是裝做心平氣和的問他:「你要睡了嗎?」金髮男只平淡的說了一聲:「對。」我雖然不高興但仍告訴自己:算了!去外頭的lobby 寫吧!於是我拿了筆記本和筆,走到外頭只留著一盞燈的休息區,找到一張單人沙發坐下來繼續我未完成的功課。
這間backpacker住客不多,在眾人都入睡的夜晚,整棟房子非常安靜,一點細微的聲音在此時都會顯得格外清淅,我剛坐下沙發,就聽見走道上傳來開關門的聲音,接著一個腳步聲從遠而近慢慢來到lobby,在我的身後停了下來,我用餘光瞄到那人是剛剛同房的金髮男,神經立刻繃緊起來。
「他不是說要睡了?」
「現在跟出來幹什麼?他是要去廁所嗎?」
「他為什麼站在那邊不動?如果他對我做什麼我要怎麼辦…?」
我不斷的猜想各種可能,在這四下無人又和怪異男子身處同一空間的狀況下,心裡不免驚惶慌張,他站在原地不出聲也沒有任何動作,我背對著他,但一直用餘光注意他的動靜,他呆立著不動約一分鐘後,開始在我身後不斷的於走道和電話亭間來回踱步,從左走到右,再從右走到左,腳步聲在我背後來來回回,像是在宣示即將到來的凌遲,空氣中有種顫慄的陰寒,我是他甕中的獵物,每一個腳步都在謀畫如何發動攻擊,而我,只感到那無助的時刻,猶如一個世紀那麼長。
我不敢輕舉妄動,深怕任何一個舉動會激怒他,對我做出難以想像的事,只能假裝低頭寫日記,但實際上偷偷注意著他的動向,找到機會離開現場,金髮男在我身後踱步了不知多久,忽然走向我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此時他重重拍了我左側的肩膀,當我轉頭看他時,只見他的臉突然湊近過來,就要親上我的嘴唇…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往後彈開,隨即起身快步往房間走去,打開房間門第一件事,我把電燈全部打開,接著立刻把睡著的日本男孩搖醒,並且對他說:「拜託!幫幫我,那個男人一直騷擾我!」日本男孩醒了坐起身子,我趁金髮男還沒回到房內趕緊拿了床舖上隨身包裡的瑞士刀,將它緊握在手裡,然後躺著假裝睡覺,希望他怪異的行徑就此停止。
金髮男回到房裡後,見我已躺上床睡覺,就爬回他自己的床舖,原以為總算可以相安無事,不料,他竟又在床上對著我喊,不斷對我問怪問題,我不予理會,他就從床上爬下來去關燈,然後回到床上後,又在漆黑的房裡重覆用氣音喊我,甚至還拿他吃剩的吐司邊角丟向我的床,然後又爬下床去開燈。就這樣,他不停重覆開燈、上床喊叫、關燈、上床喊叫……日本男孩被搞得火氣也上來,出聲制止後,他安靜了一會兒,後來從床上下來把燈關掉,接著做了一件更離譜的事。
房內燈熄後,我感覺到床上多了一個重量,我警覺的立刻坐起身,一個鼻息就在我起身後貼著我的臉頰,他竟在黑暗中爬上我的床來了!我瞬間全身一凜,隨即一股怒氣衝上腦門,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對著空氣大吼:「給我滾回你自己的床上!」一來為了要讓日本男孩在黑暗中知道我面臨的處境,二來也不想再姑息他乖僻的行徑,覺得我是好欺負的單身女子,我走到門邊把燈打開,嚴厲的瞪著他回到自己床上,我站到他床前警告:「如果你不想睡就請出去,如果你再打擾我們的睡眠,我就去叫警察。」金髮男聽見我要叫警察,立刻苦著臉討饒,說他會安靜睡覺,不再騷擾我們。
我見他似有悔意便不再難為他,關了燈回到床上準備睡覺,想不到沒多久,他又故態復萌,在床上「喂~喂~喂」叫個不停,只是不像之前爬上爬下開關燈,我實在被他搞得煩躁不已,遂起床開燈站到他床前,要他離開這個房間,不要再待在這裡,他又開始裝可憐討饒,叫我別趕他出去,他耍賴不離開,說真的我也不能拿他怎樣,但再這樣下去,今晚肯定不得安寧,我再也不相信他講的那些鬼話。
「你不離開是吧?那好,我去找owner 來。」
我快速的步出房間去找owner 的寢室,金髮男慌張的下床追到門邊要我相信他不會再犯,但我只知道再繼續和這男人共處一室,不知他會再做出什麼詭異的事情。在走廊上遇到一個女房客,我問了她owner寢室的位置,找到客棧主人說明事情原由後,owner 給了我另外一把房間的鑰匙,告訴我換到那房間去後可以上鎖,我回到原本的房間跟日本男孩一起把行李搬到對面房間,鎖上房門後,這一個漫長的夜晚才總算結束。
隔天早上,我在房裡隱約聽見外頭owner 和金髮男的對話,似乎是金髮男想付之後幾天的房錢,但owner不願收,「你嚇到我們的客人了。」感謝owner 的睿智明理,要是接下來幾天進出還要和金髮男打照面,我光想就頭皮發麻。
後來,那一晚的事情其它房客漸漸知道了,某個晚上,在lobby 和大家在看電視聊天時,一個男房客還煞有其事的跟大家說:「我今天在街上碰到那個怪人了!」說完還做了一個打冷顫的動作。忽然我覺得,其實一個人旅行,也不是那麼孤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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