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正值台灣的溽暑,空氣悶熱潮溼,無論白天或黑夜,氣溫總居高不下,猶如穿上一層隱形保鮮膜,教人黏膩得難受。於此同時,數千公里外的雲南,卻是氣候舒適,涼爽宜人,在滇藏線上南北來回旅行了一趟,原以為一個月的避暑行就要畫下句點,卻在遇上一位相談投契的昆明姑娘後,共同結伴造訪了一個悠靜的小村子——諾鄧。
我坐在三輪機車後座,車子急駛過一個彎,捲起水泥路上的漫天沙塵,後座沒有什麼可抓握的地方以穩住身體,於是我只能像顆落在滾筒中的小石子般,一跳一跳的左搖右晃。
老實說,之前我一次也沒聽過諾鄧這個地方,更遑論來這裡要做些什麼,讓我身在此處的原因,不過就是旅行尾聲的倦怠感作祟,目的地、交通方式、住宿、行程隨便怎樣都好,我已懶得再做任何決定。
車子在村口停下,那是處有一座橫亙溪溝上的小橋和一間寺廟的山凹地,橋的另一端連著石塊舖設而成的階梯,偶爾會有村民牽著牲口從石階上走下來,客棧主人來村口接我們,是名帶書卷氣的小哥,沿著狹窄曲折的石階小徑一邊好奇探看古老蒼桑的紅土房舍,一邊喘著氣與迎面而來的牲口閃身拾階而上,我們抵達了當晚下榻的客棧。
這裡是一個靜謐清閒的村子,除了鳥鳴、騾子踏過前庭所發出的清脆蹄聲、和偶然拂過村子的細微風聲以外,你幾乎聽不到任何現代科技產物發出的聲響。入夜後,我搬了張躺椅放在前庭,細數空中閃爍的繁星,在這兒打工的年輕男孩幽幽道出:「來了這兒後就不想走了。」他說話的語氣,儼然像個歷經困頓起伏,識遍人間百態的老江湖。
早晨,在灑滿了一屋子陽光的清新裡醒來,便和旅伴往山上走去,遊人在這時都已離開了村子,路上除了一個來此寫生的美術班和導師以外,我們幾乎沒見到人。
一間破舊的房子正在整修,門前立著一片竹編圓簍,上面貼著一張以毛筆繪製的導遊圖紅紙,紅紙的右上角一首詩這麼寫著:「山間四方一顆印/三百年來經雨露/詩書傳家兼煮鹽/清風明月木石居」看那手筆,想來是一位文人的居所。
往山頂的玉皇閣走去,人煙更加寂寥,彷彿在綠蔭扶疏的石板路盡頭,會有一位在山中靜修多年的老人獨自打坐參道,笑忘凡塵俗事。爬完石階,映入眼簾的是玉皇閣的飛簷牌樓,我們輕輕地移動腳步,深怕打破了這深山裡的空靈靜好。
循著院裡的走道,我們來到玉皇閣兩側的廂房,廂房外掛著一塊寫著宿舍公約的老舊黑板,另一側的廂門旁更以兩米高的黑板,條列式的載明一整牆的《中小學生守則》,雖然此刻早已人去樓空,但當年在這山中求學的孩子,才能真正的達到心無旁騖的境界吧。
抵擋不住空著肚子又拾級上山帶來的飢餓感,我們步下玉皇閣前庭的台階,準備打道返程。
一名男學生席地坐在木牌坊底下,在素白的畫紙上描繪遠方山稜與院落屋簷的線條,我經過他的身邊,隱約由遠而近傳來馬蹄的達達聲響,一名老樵夫左手肩扛斧頭,右手牽著一匹背上負滿木材的騾子,緩緩行過木牌坊前的照壁,霎時,一花一草間、一動一靜裡,盡是禪意。
(全文刊載於中時電子報2015年03月14日 兩岸藝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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