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摘自網路
這是一個真實的小故事。
是一個真實的夢。
1.
夢裡我深愛著一個瘦高的男生志成，夢裡我的名字叫美麗。
志成是個不說話的人，就像我對他的愛，誰也聽不到什麼，可就是像個幽靈似的存在著。
我們生活的大環境是多元的先進城市，小環境則是個水泥灰色的一個小角落，天色也多是配合著廉價的水泥建築物，經年都是灰灰矇矇的。大環境雖大，但我們生活的小角落，卻是我們生命的全部。
科技相當的進步了！大家都這麼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傳說著。都會中的空中纜車線，像黑色的蜘蛛腿，掛滿在層樓和層樓之間。人們安靜的在蜘蛛的腿上，由這裡轉移到那裡。有人活在地面，有人活在半空。
我和志成的生活環境，都屬於先進科技所忽略的部份。我比志成幸運的地方是，下班後，我踏踩三個水泥的台階之後，推開厚重的木頭門，裡面有等著我的爺爺。我們共進晚餐。晚餐很簡單，在昏暈暖和的矮木桌前，常是幾個饅頭和一盤乾炒的配菜。不論菜量多少，我總是留出一個饅頭，撕成半開的對半，把剩菜飽飽的夾在裡面，用紙包好，第二天帶到工廠給志成做午餐。志成和我一樣，都不記得自己的父母親。只是我有爺爺，他什麼都沒有。
從來都沒有對志成說愛他什麼的，自然也沒有告訴他我認定的：就是要嫁給你做今生的夫妻。可是，當我穿過一間一間的灰色廠房，靜靜的走向志成，把手裡的饅頭交給他時，就是一種全心全意。頂著一頭亂髮瘦瘦乾乾的他，總是和我四眼對望一下，靜靜的接過，多久了，沒說一聲謝謝，不也是一份全心全意，一份我們永遠相屬的全心全意！我明白，我想志成也明白。有時我偷偷的在想，爺爺也明白。
2.
可是，事情起了變化，我生了一場大病。沒錢醫療的我，就跟著爺爺趕緊躲到南方的一個十分偏僻的鄉下。那裡有新鮮的空氣和水，沒有人，不怕傳染給什麼人。四個月以後再回來時，志成和別人訂婚了。當同事窸窸窣窣的讓我知道這個消息時，像是一個悶棍敲在我的腦門，整個人變得恍恍惚惚，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握著爺爺特地準備的燒肉夾饅頭和一只鮮紅的西洋杮，穿過一間又一間的廠房，終於明白，世界變了，變回了它原先的模樣，門變得好遠，天花板又高又空，冷涼蒼白。自己則變回那麼的渺小和軟弱。
我無力的推開志成廠房的大門，門很重，志成穿著上下一色的制服的身影依舊。他向來都是面向著機器，以背影等我依舊。我前行的步履有點艱困。但是我還是以奔撲的心情挪移著我有若千斤錘的兩腳。我在比平時略遠的地方停下來。志成立刻轉身。我的頭低到不能再低了，直直的抬起握著個紙袋的右手。我一定要伸直手臂，否則我們之間的距離，我的志成是勾不到的。志成的手也直直的伸過來，接著紙袋，手臂卻停在半空。
我瞬間懂了什麼叫心在淌血，那嘩啦啦的血流從頭淌到腳底，流到眼睛，眼睛就酸濕起來，鼻子，就腫塞起來，木木的舌頭好苦好鹹，一個人就這般在鮮血的瀑布裡震憾著。我要活下去呀！我的腦漿說話了，我得離開這裡！我得離開我的志成！我抬起低著的頭，我看到兩個像是黑洞的眼睛盯著我。黑洞裡什麼都看不到．就只是茫然一片的無底深洞。我轉身用跑的離開。下班後，我去了農品店。入睡前，我打開買來的這個小玻璃瓶，吞了半瓶黑褐色的液漿，用溫水嗽了一下，去掉口裡的苦澀滋味，把棉被拉在頸上，安然入睡。閤眼之前，在心裡對爺爺說：爺爺是懂得美麗的，對不對？
3.
是爺爺發現我有問題，趕緊送醫急救，把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鬼門關一點都不像鬼門關！它是一座，落座在四處都像是鄉村那樣，有著各種各樣青蔥花草的莊偉城堡。連守城的人都很和善，很陽光。要我等待，說：再等個十分鐘，城門就可以打開了，到時大家排隊進去。就在安靜的等待裡，我在爺爺的臉前醒來。
金髮的仙蒂是我唯一的一個有錢的朋友。爺爺通知了她，她替我辦了出院手續，然後把我帶回她城效地帶五層樓房的家。推開古色古香的大門，走進前庭的小花園，園裡有個小小噴水池，幾隻金魚快樂的游來游去。仙蒂讓我看了一會的魚，還沒話找話說的，指著水池邊長滿青苔的石頭跟我說：「小儍蛋，看到這裡有隻大烏龜了嗎？」我說：「嗯，看到啦。」就這樣，仙蒂就是沒提我為了失去志成自殺的事。穿過庭院走向屋裡時，仙蒂才又說：「我住四檈，想讓妳也住四樓，能走得上去嗎？」我笑笑的點點頭。
用半瓶滅鼠劑，把過去和現在，在鬼門關前做了區隔了斷，一個人的情緒總算是平靜了。從這個屬陽的世界走開和留下，也都沒什麼大分別，不就是一步一步的往前挪移嗎？四樓有四間並排的房間，仙蒂住在最裡間，我住在日式裝璜最接近樓梯的一間。仙蒂帶我看了四樓的浴室，裡面有水池和蒸氣間。告訴我等體力正常一點時再泡泡蒸蒸，對身體很好，目前只能好好泡個澡，幫助平撫情緒。我說：「我的情緒已經好了，只是身子弱一點，沒問題了。從此一個人，就更是只能堅強了！妳去忙妳的吧。」
仙蒂回到她的房間，我則走向臨街的窗子望向窗外。心想要把自己茫然的心情給收起來，從此一個人要現實一點。就逐點的，仔細的，細細打量這個我陌生的世界。外邊的世界對我像是以光速發展，快到讓人追趕的不得不忘記自己。很多人，我心想，是熟悉了世界，卻陌生了自己。真的，什麼都進行的那麼快，這原屬近郊的地方．一轉眼要被都市吞噬掉，樓層一點點的逼近。本來可以望向原野的角度，如今看到的是吊在空氣裡的影視牆。我讓自己專心的盯看影視的內容，看到光著身子有著健美肌肉的偶像明星忘我的擺動，我嘆了口氣，想起志成那一身上下一色灰藍的制服，總有點蓬鬆的硬直頭髮，削瘦的臉頰，安靜的看著自己的單純眼神，我的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流。讓自己靜靜的流了一陣子，心情鬆下來，感覺全身上下非常的疲乏，就進屋躺下，睡了過去。
4.
醒來時看看天色，該已近黄昏。沒事做就去洗個舒服的熱水澡好了。浴室的什物很齊全，就把自己浸身在滑滑的泡沬裡，把泡沬捧來捧去，像個孩子．一會兒把泡沬堆成雲朵，把厚厚的雲朵撥開，後面就是黑色夜晚蒼穹；一會兒做個志成，做來做去怎麼都只像沒表情的後背；噢！這一會兒是，小女孩的馬尾巴，是它自己跑出來的，不是我做的。
門外隱隱約約像是吵閙的聲音，我心想會是什麼事呢？突然我全身的細胞緊繃起來！像是志成！是志成！我不假思索的往外衝！就在樓梯口處看到志成氣急敗壞的轉了出來，一腳兩三個梯階的往上衝，直到一隻手快要碰到我放在樓梯扶手上的手時，才猛然的停下來。
我們面對面時的樣子和心情，想都是美的傑作。那萬相一心的情緒不是筆墨所能描述。那一刻的永恆定義了兩個生命的真義。思緒、情緒的流轉和靜止熔合成一體，而時間在物外安然的自行遠去。
我從俯視探看的姿勢變成蹲姿，志成則由仰視變成平平的對著我的眼睛。我們的眼睛儘是一片汪洋，在那裡沒深沒淺的任我們自由滑翔，生命的美好是神奇如是不能言喻。
不知過了多久，志成才抬起手指沾了些我臉上的淚水，我這才從虛幻裡醒來。把放在扶手上的手向志成推去，志成把他的大手覆蓋在上。他說：
「妳的手好涼，我們回房間去。」
我這才發現自己一絲不掛的身子。唉！我想：「就算我今生不能做你的妻子，我永遠是你的。」我就像是志成的妻子，讓他冰涼的手，摟著我的赤裸，我們一起走進洗澡間，志成幫我把衣服穿上，就像我是他真愛的妻子。我抬頭看他，想到這一刻就是我的今生今世了，我的淚水又潺潺的滑落。
志成跟我說，他的消息是我嫁人去了。沒有一點消息和希望時，他才想：這樣也好，祝福我！這才訂婚的。現在他明白，什麼都明白了。然後看了看天色，對我說：
「我得去辦點事，你好好在這裡待著休息，明天我來看妳，明天事情大概就清楚了。」
志成走後，我的世界又變了，像是置身在國慶的煙火裡，而我，又像個看煙火的小孩，又蹦又跳又飛，又熱切的等待。最後跑去仙蒂那裡哇啦哇啦，東一頭西一頭的沒完沒了。最後是仙蒂陪我回到房間，為我蓋好被子，放了音樂，我躺著，她坐著。到後來是我不忍心，假裝睡著了，讓仙蒂悄悄的起身離開。我情緒擺盪直到窗外天際開始泛白，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5.
快近中午時，郭媽輕敲日式的拉門，小小聲音的喊說：
「美麗小姐，是不是該起床了？」我應了聲：
「好！這就起來了。」郭媽接著說：
「美麗小姐要用早餐還是午餐呢？」我說：
「郭媽，你要不要進來？什麼早餐午餐？仙蒂小姐吃了沒？」
「早餐是稀飯小菜，簡單清淡；午餐就正正式式，有牛肉和雞。」郭媽沒有進來，只在門外繼續著：「仙蒂小姐已經外出了。」
我回說：「郭媽，那我吃早餐就好了，謝謝你。」
郭媽接著說：「那我叫人把早餐送來這裡好嗎？」
「好的，謝謝郭媽。」
等我梳洗完畢回房時，只見房間多了張紅木小餐桌，一小鍋紅薯粥，一個小不丁點的饅頭，和幾道小菜。雖然不覺得餓，沒有什麼胃口，面對著這樣的擺設，想到可愛的仙蒂，儘量的把桌上的食物能吃多少，就吃多少。飯後我在仙蒂為我放的幾本書裡，翻來翻去的打發時間。等郭媽來收拾碗筷時，我問郭媽昨天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志成來時好像有吵鬧的聲音？郭媽說：「我請齊先生等我通報，再請他進屋，可是他什麼都不管就往裡衝，我扯著他不放，就這樣才有了些聲音。現在沒事了。」看著郭媽紅紅的臉頰，還帶著笑意，我說：「郭媽，我替志成跟你道歉，他平常不是那種人，昨天想是他心太急了。」說到這，想起自己光著個身子就跑了出去站在樓梯口，我嘆了口氣，也想跟郭媽說聲不好意思，但是我什麼都沒說。想起看到志成的那一刻，那如驚雷的一刻，那之後，一如沖天的一刻！噢！天哪！我拾起身邊的書本，打開來，穩定自己飛亂的情緒。郭媽則把小桌子放在門外，輕悄的為我拉上房門。
沒幾天前，我真切的體驗了痛苦的無助和絕望，而昨天，那短暫的時刻裡，我擁有了生命最美最崇高的涵意。「志成，」我在心裡說：「噢志成，不論以後的情形如何，我都會因為有你而好好的活下去，志成，是你～就是你，讓我的生命就像我的名字一樣──美麗。」我的眼淚和心中情緒一樣，壓不住的，熱熱的，翻滾著。
6.
時間在掛在長廊的時鐘滴答聲裡渡過。郭媽來敲門說：「美麗小姐，仙蒂結娘有請小姐到二樓客房。」
「噢？仙蒂回來啦？好，我馬上就來。」
二樓的格局不像四樓，比較有氣派。從樓梯剛轉進二樓時，就看到仙蒂，我走過去，她拉起我的手，然後指著一個房門說：「你自己進去吧，小可愛，有人在等你。」是志成？我惑疑的看了看仙蒂，她把牽著的兩手移向房門，就輕輕的鬆開。我移步過去，在房門上輕敲幾聲之後，沒等回應就拉開房門。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對中老年的男女，他們的對面坐著志成。我惑疑的站著，志成招手叫我坐到他身邊。坐下後，志成挪了挪他的身子貼近我坐好，才對我說：「美麗，這兩位是林伯伯和伯母，是淑子的父母親。」淑子的父母親！我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眼淚完全不聽使喚的流了出來。我躬身行禮之後，就聽到志成說：「伯父伯母，她就是美麗，現在我們一起向您們請罪，請伯父伯母原諒我，請伯父伯母成全我們。」沒等志成把話說完，我就明白了，一個撲地，兩手和頭貼在榻榻米，再也不起來。
林伯父母原諒了志成，成全了我們。他們離開了，志成才把貼跪著的我拉起來。看到志成的眼睛，我終於忍不住的放聲大哭。志成把我摟進懷裡，我緊緊抱住他，就像一個快要溺斃的孩子抱著救活他的人。摟著我，很久，志成才說：「美麗，不哭了，我們在一起了。」我繼續的哭，志成繼續的，靜靜摟著我。
後來，我終於停了。在志成的懷裡扭了扭，想到這是我們第一次的擁抱，我覺得好幸福，好想跟志成撒個嬌什麼的。想來想去，也不知能做什麼，最後不得不推開他，可是又把頭鑽在他的懷裡，說：「志成，這是你第一次抱我呀。」志成捧起我的臉說：「也是美麗第一次抱我呀。」對著志成的眼睛，我竟然有點不好意思，就又掙脫了他捧著我臉的兩隻手，又把頭鑽進他的懷裡，這個小肩窩呀就是我永遠的家。
「美麗，我想我還是得回工廠加個班。最好趕在下班前，因為我想發我們的訂婚喜糖給大家。」
志成把家裡所有能換錢的東西都換成了現金，買了一盒訂婚喜糖之後，把所有的錢放在一個信封套裡，就在我跪著的時候，把信封套和喜糖放在林伯父母之前。喜糖是我們希望有的，信封套是給伯父母。林伯父母收下信封套成全了我們。志成放開我後，拿起喜糖，先放一粒在我嘴裡，然後說：「我去了，去發喜糖去。」
我走回四樓，走到四樓的窗口，正好看到志成，一身灰中帶著點藍的制服身影，因為距離顯得好小；兩隻手正正的捧著紅色的喜糖盒子，消失在層樓和層樓之間捌角裡。
把視線從地面移向高處的遠方，我覺得自己身子好輕，輕得就像能飛的天使，帶著一片碎碎的閃亮飛翔。眼前儘是：空氣、陽光，和早上的露水。
7.
日曆上的數字：西元2006年十二月廿四日，星期日。頗為成功的中年的職業女子方美麗，悠悠的從夢裡醒來。夢中的那份純情的甜美滋味還在，她趕緊又閉起眼睛，要再一次回味愛情的美好，一種輕漂的甜美，又打身子裡暖暖的滑過，嗯真好！戀愛真好！只是，我怎麼會做這樣的一個夢呢？那種純樸的愛，打死也不會發生在我這個方美麗的身上！想到這裡，一個跳身，起床！今天要做的事還好多，明天新市長就要接任坐進辦公室了。今天得逛好幾個百貨公司，我一定選個百分百的好禮物，第一個印象一定要好！要表現的恰到好處！歡迎的賀禮要送得既誠懇又成熟！最好一舉，就把那個不知到底比我好在那裡的醜老太婆？一舉！對！就是一舉！給比下去！擠下去！起身後的方美麗，沒有半點剛起床的慵懶，精神抖擻的，開始了嶄新、充滿希望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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