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的庭院 潘文良詩－－ 　上樓觀彩霞， 　憑欄賞芳花； 　從來諸美事， 　常在閑人家。

1,454愛的鼓勵 10訂閱站台

　　

　　「蘿蔔十磅才一塊錢！」
　　電話那頭的聲音低低的，阿蘭抬頭看了一下牆上的鐘，午後三點一刻。
　　「還在上班吧？什麼什麼？十磅才一塊錢？天哪！難怪妳一下子買了那麼多，我們這裡一磅都兩塊還算便宜的，有時還得化三塊以上，買個小不丁點的蘿蔔，得四五塊！十磅一塊真是太便宜啦！謝謝妳呀小寶貝！」
　　「不知道好不好吃，那麼便宜！」欣雯的聲音還是小小聲，上班時間打電話不能太暢所欲談。
　　「蘿葡就是蘿蔔，白白胖胖又重重的，一定不錯的啦！謝謝妳呀欣雯，我好開心呀！一個一個從塑膠袋裡掏出來，堆在車庫枱子上，堆了一大堆，好像一輩子沒東西吃似的，拿在手上，看在眼裡，都好高興呀！」
　　「呵呵～」欣雯在電話那頭低低聲的笑著。阿蘭也覺得該停下來了：
　　「妳在上班，以後再跟妳聊，再見。」

　　欣雯是阿蘭的外甥女，阿蘭移住美國已經廿多年。自己住在一個很南方的小鎮上。欣雯在國中畢業後，在母親的安排下，來到美國和姨媽住在一起，讀完了高中，轉去加州讀完了大學。現在一個人，每天踩著尖頭高跟鞋和黑色長褲，頭髮略略打黃，正正式式的成為美國現世代的一員。

　　入冬的太陽少了炎夏的炙燙，以斜鈄的角度柔和的灑在客廳沙發的老木扶手上。阿蘭把手裡的：白色底盤，橘色點狀碎花紋，有個細細小把手的咖啡杯，移到光影裡。光影暖暖的和杯影玩耍！阿蘭瞇起眼睛，一個人甜甜的笑了起來。
　　「十磅才一塊錢！怎麼會那麼便宜？那麼一大堆，算四十磅好了，才四塊錢，四塊錢夠幹什麼的呀！可以到星巴克點杯無料咖啡，坐上一整個下午？」
　　退休了的阿蘭日子過得很安靜，午後，特別是冷涼的季節，總愛給自己泡杯香醇的咖啡，很小很漂亮的一杯，然後坐下來，讓自己靜靜的胡思亂想一陣子。
　　「怎麼正好是蘿葡那麼便宜？怎麼不是白菜呢？」阿蘭的嘴唇停駐在燙金的杯緣上，掉進回憶裡。

　　是幾歲的時候呢？荳蔻年華？情竇初開時？木木納納的阿蘭，跟著木木納納的二哥，在漢城車站前好大的廣場上，好多行人裡，一會東一會西，穿插跑跳著。季節是很不錯的，沒覺得冷，也沒覺得熱，很少出門的阿蘭，只忙著東張西望和盯緊二哥，怕走散了。廣場很大很敝亮，天空很高很青。走進車站大廳，哇！好高的屋頂！屋頂有窗，光線一條一條的；很多欄干，也是一條一條的。跟著二哥，終於排隊穿過驗票口，走進月台。二哥指了指長條木椅說：「坐吧，還要等車子到才能上車。」阿蘭乖乖的坐下，眼睛還是骨碌碌的到處打量。
　　想不起來，到底是為什麼和二哥一起南下去姨媽家。是因為二哥終於存足了兩個人的火車票，要秀一秀創業的成績？最低價的慢車，嘰嘰咔咔由最北的城鄉，晃十多個小時到達目的地，是不是又是二哥心中的「男兒志在四方」的展現？那時的我們，是那麼年輕，那麼的單純，當然也那麼的可愛！
　　
　　姨媽和阿蘭一樣，都出生在天凍地凍的中國北地。卻飄洋過海的生根在一個沒什麼中國人家的小鎮上──種菜、養雞。種菜不是本行，養雞也是現學現賣，有得是人力嘛！
　　當時憨憨的阿蘭，好像也沒帶給姨媽家人什麼高興，來了就來了，吃飯睡覺就是了。算不上什麼農家的農家，雞舍和一家人擠住的房舍，都是破破爛爛。阿蘭幫著在廚間作飯，然後把飯菜放在一個低矮的小木桌，搬到站起來會碰到頭的一個炕間。如果以現代的名詞來說，這樣的一處冬天可以是暖炕的空間，就是：多功能超經濟俱原始純樸風情冬暖夏涼的迷你起居間。想到這裡，阿蘭笑了：真得！真得！在飄飛的塵世間，那走來一路的景緻！孰是孰非，什麼是好，什麼又是不好？不是一首老歌有說嗎：

　　　那深愛過他卻受傷的心
　　　　　－－豐富了人生的記憶
　　　只有曾天真給過的心
　　　　　－－才瞭解等待中的甜蜜
　　　也只有被辜負而長夜流過淚的心
　　　　　－－才能明白這也是種運氣

歌詞說得雖然是愛情，而世事的其他種種又何嘗不是如此的塞翁失馬！美醜是，貧富也是，幸福與否就更是了。
　　阿蘭自小愛讀書，單薄的僑社裡，弄到中文讀物不是很容易。阿蘭印象深刻的是在姨媽家的灶邊看到中文雜誌，除了如獲至寶，當然更是愛不釋手。一個人都盡量躲在牆角看書。傍晚時刻，姨媽要阿蘭去田裡幫忙，幫姨丈拔了一木板車的大白蘿葡，然後推到不遠處的水溝裡把蘿葡一個一個，盡量的洗刷乾淨，再擺回車上，拖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天還完全是黑的，姨丈會拉到早市去賣。阿蘭想在離開之前把雜誌上的每一個字都看過，都好好地想過，決定留在家裡看書，不跟姨丈去早市。時間過得很快，很快就中午了，然後就看到，只穿著發黑了的內衣的姨丈，很吃力的傾著一身老骨頭，又把一整車的白蘿葡給拉了回來。
　　姨媽在飯桌上給姨丈倒了杯高梁，一杯下肚之後，姨丈才悠悠的說：肏他媽的，批家不買，那些零家又肏他媽的要你白送，小蘭又刷又洗得那麼白淨，我他媽的，就是拉回來也不白送！

　　剛剛轉涼的天氣，正是蘿葡的收成季。想起在韓國，也是很多家庭主婦，聚在一起，醃一整冬的泡菜的時節。有錢人家會一車一車的把大白菜和蘿葡拉回家。排好日期，今天在你家，明天在我家，會忙上好一段日子。

　　原先落在沙發椅上的斜陽，已經轉向到了別處。時間過得飛快。想到韓國的泡菜，韓國的飲食，阿蘭突然想起冰庫裡還有一小包曬成半乾的黃魚。對對對，就來做個黃魚燉蘿葡－－清清的，帶著一點點醬色的湯裡，蘿葡和黃魚都軟到入口即化，配上新開鍋的白飯，嗯嗯，呀咪呀咪～好呷好呷～

　　阿蘭把那精美的咖啡杯，全忘在那裡，高興的往車庫裡走去──那裡的枱子，有一大堆從老遠花好貴寄費,可是太便宜的大白蘿葡，冰庫裡則有曬半乾的黃魚。阿蘭拿起了一個蘿葡掂在手上,忽然覺得有點想姨媽他們，特別是太早走完一生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