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筆記】任文利 《心學的形上學問題探本──從王陽明到黃宗羲》
作者 :任文利 《心學的形上學問題探本──從王陽明到黃宗羲》
出版 社:河南:中州古籍出版社,2005年1月。
頁數 :278
一、「預設」與「懸擱」的相對詞
任文利《心學的形上學問題探本──從王陽明到黃宗羲》是由其博士論文修改而成,全書分成上下兩篇。上篇的《陽明心學》,基本上討論了由朱熹所開設的形而上理論體系,如何在明代心學崛起時,依然成為一個不可回避的理論框架。因此作者指出,朱熹的「理」是一個「假定的前提」,而從理學過渡到心學,陽明後期在講「無善無惡」的問題時,同樣具有一個「假定的前提」,在這個假定前提下,所謂「心之本體」或「理之靜」這樣的預設被「懸擱」起來(頁103)。
作者在第五章〈余論:作為本體的「預設」懸擱後的問題〉中提到:「陽明是個未完成的體系,其作最有意義,最有價值的工作,是對「體」的「懸擱」,即是使「體」由「預設」中走到「現成」去,但卻使這內涵造成「法病」。」(頁120)作者又說:「王陽明『十字打開』,體現在陽明後學中,處處是針對理學的『形上學』體系問題。」(頁121)針對前一段,所謂的「預設」究竟指向什么?說朱熹有一個「預設之理」,我想是沒有問題的,但陽明對心體的認知,正乃不作抽想預設之想,而將天理收攝於一己之心,使心體擁有其主體道德自覺,此即「心即天理」之說。但陽明欲把心的道德自覺落到「良知」上,不外是為心體注入情感認知,讓形上的天理顯得親切,讓人的道德情感具有一個較活潑的生命內容。而「無善無惡」雖有超越心之本體的意涵,但那應不是被懸擱的結果,而是其本然的面目即是如此。
作者隨後指出,陽明後學,特別是泰州學派卻把理學的形上學意義給消解掉。簡單而言,這是因為作者認為泰州諸子在表現理學議題當中,是注重「道德踐履」多於「道德理想」。但從此進一步追問的,我們不妨叩問,道德理想與道德踐履間是否存在於矛盾與衝突?抑或它只是在展現人類對道德議題關注的兩個不同層面,而它們之間其實可以有相輔相成的地方?特別是放在泰州學派的思想與社會行動語境來看,是否多屬於行動派的泰州學人選擇「擱置」了形而上的理學討論,以致擺落了程朱以來的理學敘述方式,還是他們所面對的是一個不同於程朱的學術氛圍,而必須進行另一種提問的方式?這無疑挑戰我們在處理一種哲學思考的轉向時,如何不以直線或單一的理論框架來處理處於不同時代的哲學思考/思想,而對一種延續性的哲學命題,如何產生一種新的討論,關鍵應在使用怎樣的切入點,若「一以貫之」采用同一種解釋框架,恐令人產生強壓之感。
二、有關泰州諸子的「宗旨」討論
在下編〈陽明後學心學〉當中,作者討論了八個人物的心學要旨,分別是王畿、聶豹、王艮、顏山農、何心隱、羅近溪、劉宗周和黃宗羲。但縱讀下篇,特別是涉及泰州學人的討論,卻發現多處可斟酌處:
首先,筆者是認為書中對顏山農「放心」二字的解釋仍可以繼續深化。(頁192)作者在第四意〈「赤身擔當:顏山農〉提到顏鈞到江西省張貼「急人心火」榜文,如何與羅近溪見面,並拈出「放心」二字,確是指出了顏山農的思想特色。話說當時羅近溪欲仿效薛瑄窒欲,做治心工夫,豈知用力過,結果得了嚴重的心病。其父授之《傳習錄》,他反覆玩索良知之旨,病火才稍鄰。後聞有人張貼救人心火榜文,再聽顏山農宣講「六急六救」,即如甘霖淋身,驀然大悟以往的工夫「是制欲,非體仁」。顏山農除了指出近溪制欲之弊外,尚具體說「體仁之妙,即在放心」,此在作者書中亦有交待。只是作者把「放心」二字解釋為「即今日所說『放心』,譬如說:這件事交給我辦,你就放心吧。」這樣的說法,恐過於疏闊。作者也認為「放心」說是顏山農在經典詮釋中「標新立異」處,其實不盡然如此。
筆者說疏闊,此並不完全否定作者以通俗語「放心吧」所作出的解釋。凡讀過顏山農集子的人,或會同意他的文字聱詰,語句曲折,所以細讀賀貽孫在〈顏山農傳〉裡引的這一段話,將發現上半段文,他藉以秦人之例所提出的「放心」的例子,確是比較接近我們所說的「放心」,也含有「心安」的意思。但後半段文,特別是從「夫人心有所繫則不得放,有所繫而強解之又不得放……」,一直到「體仁之妙,即在放心」,它並不是一種行為表述,而是在強調一種內在的心理狀態,讓心體處在自然而然,無所強求的狀態。
所以想在這裡指出的是,「放心」二字除了勸人放開「心之所繫」之外,還與顏山農所堅守的「順應自然」有所關聯。「放」有放下人為安排之意,讓心順應自然,不為任何物所繫縛。至於如何保持一種自然而然的心態,就是要「自信其心」。顏山農強調「自信」,是要人增加對自己的信心,使心自然順應周遭的狀態,生機順暢的流動。若不。一旦心被束縛,即如物化;一旦心被物化,將扼阻生機流通,或使心湧生病火。有關體仁、放心與相信的道理,往後在近溪學說中繼續萌發,可說與這次的啟悟大有關聯。
一、 作者指出「神道設教」為顏山農之要旨,但把它解釋為「神化其道以立教」,是否有問題?(頁177)
二、 何心隱所提的「身主大道」,「身」是指向「出身」,即今日我們所說的「家庭出身」嗎?這是否真具有打破家庭本位的社會意義?(頁199)
三、 作者曾提何心隱力倡「君道」為「皇極」(頁208),那何以他還會成為朝廷常期追緝之人物?那何心隱提倡君道用意何在?
四、 近溪論「光景」與「打破光景」的起因是在於顏山農的「神道設教」嗎?作者指說打破光景只是一種撥開「霧中花」的手法,顯然把光景說得太淺了。只抓到光景是「影子」的表面義,卻無法將之與儒者的內在體驗或工夫論作聯結,指出那乃是一種「法病」。
五、 作者說:「泰州至羅近溪就當畫上句號,以至近溪而其宗旨發揮無余蘊矣了。」(頁161)是否真是如此?
(筆記寫於2005年,僅作為記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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