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十四。
時間1995年,12月初。
這個月校園裡有個例行活動,名為「花語寄情」,是校外廠商到校內舉辦的花束快遞服務。你付錢買花,會有專人(也是本校的工讀生)替你送到課堂上或宿舍給你指定的對象;收到花的幸運兒(絕大部分是女生)多是滿面春風,不過也有少數滿面愁容的例外。
付了一百五選一枝百合,對象是燐紫色女孩。
「同學,麻煩請在這張收據上簽名。另外,這張卡片給你,你可以寫幾句話,卡片會和花一起送達。」
我在非填不可的收據上隨便署名:B.P.W.J.S,W.J.S是我的名字縮寫,但為了不被認出來,多冠上B.P.兩個字---Banana Prince,香蕉王子,高中時代在校訂便當時,附送的水果只要是香蕉,王子我幾乎都是搶第一,因此得名---如果她能靠這麼一丁點線索猜到,那我就服了她。至於偌大的空白卡片上我只寫了三個日文字,便將它放入信封交給工作人員。
(本來,我想署名「Bond,James Bond」。可是這一來一點頭緒都不留,未免太故弄玄虛,罷了)
幾天後在某堂課的下課時間,燐紫色女孩忽然靠過來問我:「你的英文名字是什麼啊?」
…小姐,人家既然要刻意隱瞞,妳這樣問法問得出來才有鬼。
我不假思索地跟她裝傻:「我哪來什麼英文名字。如果妳是說英文課的時候取的那個,那我叫Terry,T.E.R.R.Y。」
「這樣啊。」她一臉疑惑地走開了,倒是我突然覺得害她這樣四處問,頗有罪惡感,呵呵。
上面這等小惡作劇不花什麼功夫,但是答應她的四開畫作可就得拿出真材實料,耗費我不少精神和時間,畫到連思考都開始鑽牛角尖:
從動筆到今天已經過了一個月,妳不曾再對我手中這幅畫多關心一句,甚至連妳還記不記得這回事,我都不知道。那我到底為誰辛苦為誰忙?妳可知妳的一句話,加重了別人多大的責任?
對自己的畫作極端重視的我來說,一面有這種負面想法,還要一面越畫越複雜,實在是件痛苦的事;但遇到死志明動不動就好奇的溜來探進度,我仍然只能以無所謂的笑告訴他:「好玩而已,隨便畫畫。」
是啊,別計較了,至少又完成一幅難得滿意的作品。
12月中的某個週末夜,Tequila晚餐前來敲我的房門。差最後幾筆畫就可以完稿,不過還是先藏起畫板去應門。
「走吳董,陪我到西餐廳吃飯。」
「…哦,還有誰呀?是女生吧?」
「我高中同學,加上她一個同班室友。」
「就你上次說唸女校的同學…,那,她們不認識我,叫我去好嗎?」
「好得不得了~」
不由分說就把我拉出門了。
Tequila的這個高中同學,穿著時髦身材好,個性外向又頗有分寸,以致於後來大家給她一個「小辣椒」的名號。在我們這群沒口德的酒客裡,有此等雅號算十分難能可貴;而小辣椒的室友很清秀,也相當會打扮,最重要的是她給我的第一印象,竟然很接近…碧綠色女孩。
「這是我們家清燕,美女喔~很多人追喔~」
小辣椒很會替人造勢。
「…是,這個我看得出來。至於我是…」
「這是我們家吳董,夜夜笙歌喔~沒有人追喔~」
…Tequila則很會滅人威風。
「哈哈哈哈哈~就是你啊~」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果然所言不虛。但如果這種小事可以讓女孩子笑得這麼開心,多少值回票價了。
碧綠色女孩的笑容,也像她一樣迷人嗎?
大概從這時候開始,小辣椒也成為常來串門子的恩客之一,而且時常找來她和Tequila慫恿我去追的…清燕小姐。
送兩個女生回她們學校宿舍之後,我直接回家,完成畫稿上的最後一筆:加上作為標題的兩個字「紫暮」,這兩個字上方,再加註它的拼音---正是我以百合為媒介所送出去的,三個日文平假名。
其十五。
聖誕前夕的12月23號,下午的課上完,走在往機車車庫的路上,我左思右想,想著等會兒打電話給燐紫色女孩的時候,該約什麼時間什麼地點,把那幅我覺得很稱頭的聖誕禮物送給她。
「喂,好狗不擋路喔,散步的話要靠路邊。」
「(!!)…嗯,妳說對了,我是壞狗,專程來這裡堵妳。」
還在腦海裡沙盤推演,燐紫色女孩和她室友竟然從後面殺出來,嚇死人了。…擇日不如撞日,於是我乾脆和她約今天晚上,恩慈樓「打烊」前十分鐘,在宿舍門口等她。
「好啊,順便帶宵夜喔。」
「想都別想。畫太大幅,已經沒有手拿食物了。還有如果妳放我鴿子,我會衝進鴿舍把妳挖出來,請切記。」
「哦,運送這麼不方便呀?」
「沒錯,我可不想騎機車抱過來再抱回去。」
其實畫還在裱褙的店裡,不過經驗告訴我,已經四開大的畫紙再裱褙起來絕對相當有份量。
「OK,那晚上見。」
和燐紫色女孩分開後,我加快腳步到車庫騎上機車,到店裡領回裱好框的聖誕禮物---這幅「紫暮」,雖然只有不到一半的部分是素描,雖然用色全部都是紫色,雖然不及「Misty Eye」那般受人注目,雖然讓我充分體會了「有所為而為」的苦…但是在手碰觸到畫的瞬間,一切不快都被無以名狀的滿足感完全覆蓋。
傍晚,剛剛把畫用包裝紙簡單地包裝好,Tequila上樓來提醒我:「吳董,時間差不多該走了。」
幾乎忘記,晚上要到人家家裡吃火鍋這件事;無所謂,當中撥個空回來送畫,送完再回去續攤就成了。不過為防止火鍋熱量太高,吃到昏了頭忘記正事,我把燐紫色髮夾裝入小小的透明塑膠封袋,放進外套口袋中,再和Tequila一起出門。
---原本就打算趁著這次送畫的機會,把燐紫色髮夾一起送給她。
這些大概是我目前能力所及,所能送的最貴重的聖誕禮物吧。
其十六。
在上回壽司比賽那幾個啦啦隊女生的家中,一群人酒酣耳熱地大聲喧鬧。
「哈哈哈吳董~!今天你鐵定輸不起的啦~!」
「對我輸不起~!你愛怎麼喝我就陪你怎麼喝啦~!!」
正因為大姐屏無預警的帶著碧綠色女孩一起來吃火鍋,於是在這場以同班同學為多的宴會中,本人就成為大家有意無意的箭靶;甚至平常在同一條船上的Tequila和艾利斯都快要趁火打劫了起來。
據說碧綠色女孩自大一開始就一直蒙在鼓裡,所以她從頭到尾搞不清楚狀況;大姐屏則是擺明了裝傻,和幾個啦啦隊女生搶火鍋料搶到不顧一切;可憐我就得和一票男生車輪戰,他們背後還有Tequila和艾利斯撐腰(製造心理壓力)。
就在快要吃不消的關口,我偷瞄了碧綠色女孩一眼,心裡忍不住碎碎唸:「看妳在那邊燙茼蒿燙得那麼開心,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被圍剿呀…真是的,都幾點了妳還不回去,等等宿舍關門了怎麼辦…哦不對,妳住外面不住宿舍(大二以上的學生想住宿舍必須抽籤),我喝醉了…(!!)宿舍!?」
碧綠色女孩背後的牆上掛著時鐘,我發覺事情不對的時候幾乎要吐了出來。
「ㄟˋ吳董你要去哪~要吐廁所裡面有不用到外面~噢好啦,等一下會回來就好~」
一邊連滾帶爬地奪門而出,一邊隨便抓個理由搪塞過去,然後一邊衝向機車發動引擎一邊看錶計算時間:「殺千刀~!剩二十分鐘恩慈就關門了!」
。
下一刻,我在恩慈樓前的樹下,手中抱著畫,背靠著樹席地而坐。PM 22:51。
…我已經忘記是怎麼酒後駕車衝回家開了鐵門抱了畫再衝到校園停了車跑了過來,我只記得因為一身酒氣加上模樣狼狽還抱著一塊體積不小的不明物體,所以沒在宿舍門口等,而選了門口正前方三十公尺遠的這棵樹,坐下來休息。反正旁邊都沒有其他的樹,就我頭上這一棵,應該不至於看不見我才對…吧?
由四週這麼多異樣的眼光可以證明,有夠顯眼。
裝滿酒精的腦袋總是特別衝動,所以這一刻我任性的決定:
「如果妳沒走到這兒扶我起來,我就不送了。」
To be continue
Theme song… James Bond Theme ---from 007 series
黃乙玲/愛情的酒攏抉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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