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給夏季的妳」)
「小仙,你們這是在做什麼?」阿美又來找樂子了。
「阿美妳來啦,看也知道,我們在和來來往往的駕駛朋友揮手致意啊。大部分的駕駛人也會跟我們揮手回禮喔,像警察車就十分友善,尤其大貨車更是熱情,我看他差點兩隻手一起舉起來揮了。怎麼樣?妳要不要接下進口高價車的職缺?這個族群普遍都很冷漠,女孩子應該比較吃香,如果能攻下這個市場一定會很有成就感。」小仙以為自己在徵公關小姐。
「好啊好啊~要發制服給我喔~年終獎金要十個月喔~」阿美倒是很快進入狀況。
「不不不,我們是便服店請自備服裝,至於年終當然看個人績效…對了,上班前有件事要先提醒,妳記得,有一個業務妳千萬不能碰。連舉起手都不可以。」
「哪一個?」
「計程車。」
這時候第九副隊長回過頭來插嘴了。
「隊長,等等再幫我們那一位隊員背一下背包好不好?我看她又快走不動的樣子。」
「這沒問題,不過妳也要到我店裡來上班,妳可以和第六隊隊長搭檔組成『絕代雙嬌』,這樣公司本年度營收一定破千萬,股價創新高…」小仙已經演到欲罷不能。
「…我去叫她來應徵好了,你不要把我算進去 = =」
玩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晚上的最後一場大型活動:舞會。為什麼偏偏是舞會呢?小仙在心裡犯嘀咕,無論怎麼算,除了學校的健康操和稍息立正向右轉這些基本教練之外,沒有一種舞會跳。因此即使能邀舞的對象數來也有好幾個,即使領隊們再怎麼大聲疾呼「來到野外就該打開心胸,解放你深沉的欲望吧」,音樂一開始,小仙依然只能毫不猶豫的走到場邊就地坐下。說起來,等到小仙了解其實跳舞只要隨著節奏扭扭就好,並不是一定要跳閃舞,已經是很多年之後的事了。
幸好落魄歸落魄,但是並不寂寞,阿學阿景和六個親愛的同班同學,緊接著也到小仙旁邊組團靜坐了,原因當然是大家都一樣。正在九條好漢自憐虎落平陽,相視苦笑的時刻,黑暗中的曙光出現了。
「小仙,來跳舞吧!」
當時那毫無隱藏,即使在夜晚仍舊令人感到耀眼的笑容,雖然讓小仙愣在原地,但小仙同時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笑臉。
阿美的眼神堅定的說著「沒問題」,而小仙的眼神則堅定的說著「沒辦法」,氣勢可能相差不多,但行動上輸了,阿美抓了小仙的手便要往舞池裡去;纖瘦的阿美,看不出來力氣倒挺大,小仙在學校好歹是一個跆拳道社副社長,卻在靜坐者眾目睽睽之下被拖離現場。不過其實小仙本人也不太明白,當時雙腳好像不聽使喚,有自動起立的感覺。
就算有阿美臨場指導,半調子現學現賣的小仙依然手忙腳亂,慌慌張張的跳不滿兩分鐘就趕緊知難而退了;沒盡興的阿美又抓了小仙旁邊的阿學,但是阿學一樣維持不了一分鐘,草草結束,有點無奈的阿美第三個終於找上第六副隊長,而他雖然歡喜之情溢於言表,卻運氣不佳,還沒走進舞池音樂竟然就當場停掉。
原來是領隊們眼看情勢不妙,真正在跳舞的人數稀少,當下立刻決定改回大型團康,自己來帶活動炒熱氣氛。可是為時已晚,小仙已經陷入剛才的挫敗中,走不出來了。
縱然場景快轉到7月13日中午,活動即將結束,正頒發活動總獎項的時候,第九小隊拿下冠軍隊頭銜,第九隊隊長獲得個人特優獎,小仙手握著兩個勳章,卻還是無法從挫敗中走出來;完全是因為忽然間聽到阿學和阿景的吆喝:「你一個人霸佔兩個獎幹什麼啊!還不吐出來!」才猛然轉醒,將冠軍隊勳章交給了第九副隊長。她有些訝異的推託著,直到小仙解釋:「我只要拉緊兩隻豬,可是妳要管理六個人,所以這個當然比較適合給妳。」看到副隊長總算笑著收下,小仙才真正覺得釋懷。
隊伍解散了,同班同學一行人在瑞芳車站等著回程車;小仙落入沉思,阿學看了不禁想上前揶揄一番。
「你在煩什麼?如果是要女生的地址電話,我這裡有。剛剛領隊有發。」
「那個我曉得…不過我好像忘記別的重要的事,而且有兩件…」
「不用擔心~有這張通訊錄不管你忘記什麼都不用擔心~」
「啊!我不知道阿美的名字!」
「…小仙,我真是會被你打敗…」阿學先忍不住嘆了一口大氣,想了想,才突然往自己手心捶了一下:「啊!我也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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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台南之後我連續想了好幾天,若是要寫信,應該寫些什麼內容給妳呢?當時我還從來沒有寫過信給女孩子,無法具體想像。幸虧黑暗中的曙光又出現了:「不知你接到我的來信,有何感想,想必是很意外吧!雖然沒有和你聊很多…其實我們真正說話,或許是最後在瑞芳火車站吧,令人震驚的,你們竟然是來問我的名字!唉~罷了。…P.S.舞會的冒失敬請原諒。」(1992.0723)……不會的。妳第一個就邀請我,我真的覺得非常榮幸。不過在車站那時候幸好妳還沒撘上車,我們才能來得及去問妳貴姓大名啊。雖然以男性的立場來說是非常丟臉啦。
有了妳起頭,我自然而然就知道該怎麼回信了。因為妳實在是問了太多大事小事,讓我光是想詳細答覆,回信的篇幅就比妳的來信多好幾倍。於是從一開始我們的書信往來模式就固定了:提問→(拖很久以後)回答→(相隔沒多久)提問……不過,就算內容再怎樣多,就算寫文章速度再怎樣慢,我還是拖得太誇張了,而妳卻先讓我有台階可下:「真抱歉,遲遲未寫信予你,而此事也老在我心裡,卻無著手行動。或許是課業的關係吧!似乎已好久不曾動筆寫信了。」(1992.1224)……妳明明是學校儀隊的紅人,實在不必幫我扛這種「好拖成性」的責任的。
時間越接近聯考,我越擔心我的多話會令妳更加忙碌,所以回信硬是拖到了年底才和聖誕卡片一起寄。但妳立刻以賀年卡和簡潔的語句化解我的杞人憂天:「真感動!隔了這麼久的時間你還記得我,謝謝啦!說真的喔,我們一起加油,說不定正如你所言,真有那麼一天,我們能在同一所大學碰面呢!加油!!」(1994.0214)……縱然妳我相隔數百公里,我還是很高興有妳的鼓勵。
終於我們在同一個季節進入大學,雖說學校不同,至少距離縮短了許多,只不過隔著半個台北縣的程度;而一直以來妳也不吝於熱情的邀約:
「…而我雖不及你的充實,但卻有打工賺了零用錢,另外,原本打算八月底到英國自助旅行,且已訂了機票和辦簽證,卻因眼睛受傷而被迫取消…什麼時候到台北來呢?我也絕對是你的義務嚮導的。」(1994.0817)
「…剛開學便忙得團團轉,除了參加系上的活動組要舉辦活動之外,還有我參加的劇團期末公演要開始排練了。記得上學期的期末公演主要角色都是學長姐,而我卻軋了一角,真是幸運。至於這學期的期末公演(五月底)要角都是大一生,我當然也有演出囉!如果不是太遠了,真希望你能前來看看。」(1995.0310)
「一個人住在外面還習慣嗎?我也是一人住在淡水,生活算是舒適自在,洗衣服也很方便,還有飲水機烘衣機呢,改天來找我玩吧!你自己要懂得照顧自己喔!」(1995.0510)
明明大一時光幾乎都在空轉,無論課業、社團或愛情可說毫無建樹的我,卻總是這樣硬生生敷衍妳的美意。在如今的我看起來,更是悔恨得咬牙切齒。
即使我打從高中時代就沒有奢望追求妳。但這兩件事並沒有關係。
至於為什麼沒有打算追妳,那全然是因為我自慚形穢。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明明比我優秀許多,卻又認真的相信我的妳:「…不過,說認真的,年輕人能像你如此用功已經很少了,總覺得現代年輕人缺乏運動與戶外活動…至於暑假我如何渡過呢?我和學校的劇團赴大陸公演並在中央戲劇學院上課(北京),…,直奔香港觀賞『歌劇魅影』並且shopping一番,全程大概二十多天,學校還每人補助一萬元呢!」(1995.1017)
我以前的女友,現在的老婆,有一種純粹的本質,而那本質從認識她開始就吸引著我;但是妳卻不同,妳有好幾種純粹的本質,和妳認識越久就越加能了解,而這不是已經被污染到混濁成無法復原的我,所能接近並且維護的。實在太刺眼了。就好像月薪三萬二的人,最好不要打保時捷911的主意…對不起,這例子很爛。
「你好像很忙說,我也是,唉~生活有些混亂,忙課業,忙電台,忙劇團…加油喔!keep in touch!」(1996.0220)……這是最後一次收到妳的來信,可以感受到妳的語氣裡好像有些許的責備,可是當時年少的我還是沒有留意。我承認我錯了。雖然大二這段時期的忙碌也是事實。
然後,整個大學三年級的時間,我抱著輕鬆的心情等著妳的回信,一直等不著,但也沒有再提筆寫信,是由於不想破壞自高中時代起一來一回的往例,總覺得跟女孩子催稿有失紳士風度;雖然也常想撥時間直接到淡江去找妳,卻又忌諱當時十分疑神疑鬼的醋桶女友會藉題發揮,因此遲遲沒有成行。…仔細想想,這些都是藉口。我不過是害怕又落得自己一廂情願的下場,所以無法下定決心去見妳一面罷了。
因為曾經在妳想見我的時候,我卻沒有赴約。
只是沒料到,97年,大三這一年的妳卻被診斷出癌症,妳的人生已經進入了,和老是煩惱一些芝麻小事的我們完全不同的光年當中。
目前這篇文字是我寫給妳的信當中最長的吧,而且我盡量收起我的悲傷,希望妳也能愉快的讀著信,因為妳曾經這樣告訴我:「每次收到你的信,總覺得一件小小的事都能讓你描述得生動有趣!所以囉!讀你的信是一件很快樂的事!」(1995.1217)……不過屈指一算,長時間以來我能帶給妳的快樂未免太少,只有十封信。當然我想這絕大部分都是我的錯。請妳原諒我。
此時此刻我抱著四個月大的兒子正在聽Anne Murray的鄉村老歌選集,原本在吵鬧的小鬼,聽見這首Tennessee Waltz的時候,忽然安靜下來了呢。我仔細地分辨出歌詞中的每一個字,於是想起了曾經與妳共舞的那兩分鐘。
我永遠不可能忘記妳當時對著我開心的笑,那明亮而動人的模樣。如果我最後有幸能與妳處於相同的國度,或許妳已經絲毫無法描繪我的輪廓,但是我絕對可以一眼認出妳的容顏。然後某件遺忘好久的事情,終於能夠實現了吧:小仙,要將第九隊隊長的個人獎勳章,送給第六隊隊長,阿美。這是1992年夏天沒有送出的禮物。至於小仙呢,只要記憶中留著阿美耀眼如昔的笑容,也就足夠了。
過去的種種,妳可以原諒我嗎?
Sincerely yours
2007.0207 Tainan Taiwan
Theme song…Anne Murray/ Tennessee Waltz(田納西華爾滋)
(原唱:Patti Page)
I was dancing with my darlin’
To the Tennessee Waltz
When an old friend I happened to see
I introduced her to my loved one
And while they were dancing
My friend stole my sweetheart from me
I remember the night
And the Tennessee Waltz
Now I know just how much I have lost
Yes, I lost my little darlin’
The night they were playing
The beautiful Tennessee Waltz
I remember the night
And the Tennessee Waltz
Now I know just how much I have lost
Yes, I lost my little darlin’
The night they were playing
The beautiful Tennessee Waltz
P.S.
http://www.ettoday.com/2002/03/01/339-1269700.htm http://home.kimo.com.tw/snowheaven24/520/new_page_10.htm這就是我偶然找到的,她的網站和相關報導。如果有哪位善心人士可以提供她們家親友的聯絡方式給我,小弟感激不盡。她應該是淡江大學大眾傳播學系87年畢業的,芳名劉慶美。附帶一提,她並不是仙杜拉週記裡的小美二姐。
P.S. 照片中的是高中時期參加儀隊的阿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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