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靜靜地欣賞畫廊裡那幅奇特的畫,筆調竟是這般哀愁却又富於強烈的生命力,深藍的色彩,勾畫一個似人非人的女子獨自在竹林深思,如果說那是一個女子,大約是二十歲左右吧!畫上題了一首詩,用著像隸書却又不像的書法揮灑而成。她只唸到「我的心情是星子的水鄉」時,就深深地讓那份細膩的情感所吸引,她想著,作者該是很年輕吧!
但是,年輕的心似乎不該如此啊!她知道,自己年輕時,每個日子都充滿夢想,都是甜美的!都在等待一份細膩的情感降臨;即使經常失望,而希望總如一把永不熄滅的火炬,在心頭燃燒。只要心不死,都會有著降臨的一天啊!
儘管五年前,自己接受一個奇特男子………
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會擁有一個春天、二個春天,陳香梅女士可不是擁有一千個春天嗎?但是,却也有人終其一生忙忙碌碌,全無擁有春天的一天。
她是深深地為這個奇特的男子著迷。這個男子的眉梢是非常特別的,才二十幾歲的人就經常地將眉頭皺得好緊好緊,滿頭白髮紛飛,一百零一件深藍的牛仔褲,完全不像一個年輕人所應有裝扮與神情,還時常說些莫名其妙的,不知所云的話。她實在無法理解,就像此刻,管他擁有幾個春天,就日復一日的渡過豈不甚好,將所有渡過的日子留下最美好的片斷,那麼所有的日子不都是春天了嗎?她如是想。
相信這個男子也會瞭解此點的,然而,為何盡說這些哀哀戚戚的話,頹喪的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死去,那是她極為不喜歡聽的,所以她的嘴翹得好高好高,總希望能夠像剛認識時那樣,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在意,什麼事情都看得很淡。
認識,該是在一次藝術發表會上吧!這個男子的狂妄和無羈,成為獨特的財富,即使沒有漂亮的外表,沒有頎長的體格,也引起許多人的注意。她也不例外,覺得這個男子才氣洋溢,內在的修養決非時下一般年輕人可以比擬的,他的世界必定很清晰。就這麼認定,第一個印象,她就有著強烈的好感。
那天到我的「竹林居」,一定會讓妳覺得好像走入一片空曠的竹林裡面,享受融洽的境界啊!
衝著這句話,她毫無顧慮的走入一間標準的光棍房子,稿紙、畫紙以及相紙滿地都是。什麼竹林居?倒像是狗窩還差不多,她心裡直嘀咕,信手翻翻,皆是柔婉的詩句,多情的語言。青翠的竹子搖曳,幾乎每張畫都以竹林為背景。為何喜歡竹林?她想問,却鯁在心中。
只為了自己深深地讓那些詩那些畫所吸引,她成為竹林居的常客,有時一待就兩三個鐘頭,和他却說不上幾句話,只是靜靜地探討他的世界。
為何會時常到這兒,憑妳,日子應該是忙碌的,何必到此浪擲呢?知道嗎?妳來,只是一再地讓我激起心中的迷惘啊!而我,總在等待撥雲見日的一天………何況,我不希望有著被人瞭解的一天,唯有我自己獨處時,才是真正的我啊!
為何要執意如此?她實在想不懂,只覺得這個男子活得並不樂,但却強迫自己,以滿臉的笑意迎接周遭的人,抑制自己的喜怒,讓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活在快樂的世界,為何要這樣?她開始覺得做人有太多的悲哀,於是,她好想將自己的快樂分給這個男子!
二
她繼續的看著那首詩。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潮,穿梭不絶的汽車聲,絲毫不能改變,影響她的視線及注意力。好久未曾這般入神的欣賞藝術作品了,而今呢?為何?難道只為了一個年輕的夢,一個殘缺的圓。夢在何方?圓在何處?
如果是夢,夢早應消失;如是有圓,圓亦滾落谷底!豈不是這般嗎?她的思緒時常出現這些念頭,即使失去的快,來的急。總是處之於被動了!畢竟不再年輕。
然而,她忽然覺得自己變得年輕,竟然還會感動,當唸著「在妳濡濕的眼眸,仰望一泉的愛情」時,她猜想著,這是一個怎樣的男人?怎那麼多情?怎那麼癡狂?她居然有著有機會倒要認識認識他的念頭產生,看看他是否和他的詩一般的柔順,一樣般的纖細,哦!對了!順便告訴他一個故事。
這種怪異的念頭滾燙著她的心。
這個男子有著炙熱的情感,異於常人的瘋狂。她深切的感受到,這個男子很熱愛自己的生命,也熱愛一切的生命。即使面對著單獨相處時,這個男子時常表現漫不經心,或者對於塵世種種的厭惡,她仍然確認,這個男子是一座未死的火山,總有爆發的一天。
我深怕我炙熱的感情會燙傷了妳。我應當將它放置於冰箱才對啊!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這個男子心裡到底想著什麼?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子啊!她好迷惘,好迷惘,覺得他好陌生好陌生却又覺得好熟悉,越交往越加不能瞭解他,却覺得他的世界好深好廣,又縹緲啊!
我不願談思想,思想沒有一定的模式,談了又有什麼用處?思想只能靠自己的感覺,自己的經驗累積而加以判斷,更何況我懼怕我的思想會感染了妳,那麼妳活著就不再是妳了。
這個男子總有一份濃濃的哀愁,她感覺得出來,這個男子在祈待一個能夠以誠摯的心接受他的感情的人,那麼他將會付出自己全部的感情?多情的男子啊!為何不將滿心悒鬱的癥結傾吐而盡?為何要讓自己的心壓抑那麼多愁絲?她的內心吶喊著,多想告訴這個男子!別怕感染了我,並非沒有愁思的人就會活得快樂啊!
許多人是在愁嘆中頓悟真理的;哀愁往往能夠使人不陷入沉淪,反而可使人時時刻刻鞭策的自己的靈思,你說,我不能嗎?
她只能這麼說。
可是,感情是我的罪,終我一生也無法贖清的罪啊!
這個男子從何而來那麼深的自責呢?她實在想不懂?感情竟會和罪扯在一起?從何說起呢?
在感情之下,沒有對與錯,所以也就無所謂的罪了。只要你認為值得付出的,就付出吧!愛原本就是轟轟烈烈,不成功便成仁。
但是,沒有人能夠體會到我對於愛的執著幾乎已到達瘋狂的地步,却都認為我只是一時的衝動,盲目的,甚至只是抱著遊戲的態度,玩弄感情罷了!想想看,如此感情豈不是我的罪嗎?
誰能夠有著那份細膩的心呢?即使是一個很柔順很柔順的女子,恐怕也無法讀懂他的感情啊!何況怎麼能夠要求別人憑著捕捉式的獲知真實的自我。這個男子!也唯有單獨和他相處一段時日,才能稍微地觸及到真實的他啊!或許就因為他在人群裡戲演得太過逼真,方才讓人覺得他很不穩重,真真假假地活著,這般地態度,又有誰能夠接受呢?更別說接受他潛在的思想了!她不禁地搖搖頭,深深的,企圖搖落滿心的煩憂,却總又浮現這個男子落拓的身影,迤邐一地的孤寂。
那天,這個男子才會告訴自己,他內心隱藏的一切,包括他的感情?她想著,仔細地想著,竟然在迷迷糊糊之中睡去,而在恍惚中似乎看見這個男子寫了一首詩,謄在一幅畫上,告訴她,好好珍藏這幅詩畫吧!一切的一切都不必言渲了,在裡面自可尋著!
找一份真實的寄託扶持吧!她喃喃自語著。
三
她幾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感,好想走進畫廊裡面,問問主人,這幅畫的作者到底是個什麼類型男子呢?如何聯絡?或許是他吧!會是他嗎?他不該還有這麼年輕的心態。不會是他吧!他也該有三十幾歲了吧!三十幾歲的人不該算是年輕了吧!然而這首詩好真摯啊!真摯的情意多麼像他啊!「一泉的愛情,在竹林外/窗外,層層叠影/走動,是否妳的身影/繫一管竹笛,是否要/來看看我的心情」。她忍不住的甩甩頭,但是又能甩掉多少記憶?這個男子呵?為什麼!為什麼不果決的走向自己啊!多麼傻蛋的男子呵!她好想狠狠地咀咒,却又不忍。却又禁不住地自問道,他是否還在畫畫?是否仍不輟地寫詩?而「竹林居」如今遷徒到何方呢?那兒可再尋竹林呢?
多麼黯淡的夜晚,浪濤掩蓋不了她們心情。海風靜靜地吹拂,似乎撥弄著兩人的沉默,却又似有情又似無情。她望著這個男子。想訴說什麼?却又止住。從何出口呢?她輕輕地喟嘆一聲。
妳有一個讓妳留戀,讓妳沖淡愛情的家,妳能滿足家庭所給予妳的一切。愛情對於妳,雖然也是必須,但是已經沒有那麼大的份量了,更何況,以妳的條件,妳應可將自己的眼光放高處!
她是承認的,自己確實是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然而,擁有幸福的家庭的人就不再尋求愛情,就對愛情不再需求了嗎?她相信,這絶對是兩碼事啊!每一顆年輕的生命都需要愛情的滋潤吧!只是,對於愛情,她向來只希望憑靠緣份,而不去強求。至於眼光的高低更不是問題所在了!這男子居然還不能瞭解呵!她想說却又鯁住,說說有用嗎?這男子聲音再响起!
妳應該是一個永遠生活在幸福世界的女子啊!
幸福!這是一個甚難定義的名詞。如果每一個人都夠將心情敞開,能夠滿足自己所擁有的,那麼就應該是幸福了。她一直如此要求自己。而這個男子,為何不抒展自己,為何不真真實實地走入人群,這般封閉的日子,豈會有快樂嗎?
夜仍靜靜伴著海風,漁帆點綴著星子的晶瑩剔透,浪濤低低的傾訴,千言萬語,永遠話不盡。一對對情侶相偎地走過,夜的海邊該是繾綣的。她又陷入沉思,好像周遭的一切一切都不存在似的。
妳的表情好像仙女般的,宛若一幅暗夜裡的畫呀!
這種誇讚的言語,她己經聽得太多,多的不想再聽。有時甚至覺得多麼虛偽做作。她殷盼地告訴這男子,說一些他自己的故事吧!這才是最重要的啊!
故事?過去的就己經不存了,又何必談呢?再說,這個世界真與假只是一體之兩面而己,故事皆是亦真亦假的,那還有談的必要嗎?
她望著月色下的這男子,在靜穆中這男子是一個極易讓人心疼的人,極易惹起女性母愛本性的慾望。這男子他總是那麼悲調嗎?否則,在靜穆中為何這般自然地流露出來呢?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後,又無奈地點點頭,淚珠也不聽話的流下來,流向這男子,他不知手措。
又是一聲巨大的浪濤聲響起,她驚駭地雙手抱胸,緊擁自己。
妳永遠是那麼地纖細,纖細地讓人需要小心翼翼地看著妳,唯恐妳沾染了一點點塵埃。知道嗎?妳總是讓人想到必須盡自己所能地保護妳,不讓妳受到一點點的傷害。
她只能沉默。
我知道,和我在一起的日子裡,妳未曾有過快樂,我加諸於妳身上的只是許許多多苦難。我也曾仔細地想過,強制地要求自己,告誡自己;若不能給予妳快樂,就遠離妳吧!讓妳回復以前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然而,我竟然都無法做到,無法做到啊!
看著這個男子他自責的神情,彷彿是浪濤已經一波一波地侵蝕著他,而他極力掙扎著,試圖掙扎出豐碩的生命;她的內心委實好難過好難過,只得訕訕地說著。
別再自責啊!快──別自責,不要盡說你沒有給予我什麼。有時候,快樂只會讓人忘記自我心靈的鍛鍊,只是讓人活在一層表面的世界而已,當他面對黑夜,面對寂寞時,他會覺得自己竟然活得那般空洞,那時痛苦便會長期的腐蝕他,而我,你給予我心靈源源不斷的充實,尤其每日面對枯燥無味的工作時,我也能以心靈發掘它的樂趣,這段日子,我才真正地找到我自己。
有時候仔細地想想,我們活著多麼不實在,談著心靈,談著靈性,然而,不去追求這些的人,他們還不是過得很好,他們的不快樂也都是短暫的,為什麼我們不也如此呢?
她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男子。每個人都有個自己認定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這是無法相互比較的,就像宗教,每個教派都是人的寄託,都是勸人向善的!這一點,他該瞭解的,既然瞭解,何不想開點,想開點一切不就沒什麼了嗎?
我一直生活在自己所認定的價值世界裡,我抗拒一切加諸我身上的鞭策,我不追求名利,只希望長此生活在自己所追求的世界裡,所以我必須忍受物質的誘惑。坦白說,對於妳,我一直在和自己作戰,我不知道是否應該追求妳,我一直無法抉擇,但是,我能夠肯定的是:愛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不變的,我很肯定的說自己會是一個好丈夫。相信嗎?
她想著這男子所說的每一句話。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該是可信的,但是──唉!為什麼要有那麼多的顧慮,那不像是他啊!他說過的:過程的價值重於目的的價值。
假若,我允許自己妳──當然接受與否在於妳──我會付出自己的愛,讓妳不受一絲一亳的傷害,讓妳不受繁囂的干擾。
夜就像一首無言的詩,靜靜地朗讀著,走出海邊,坐上渡船,望著太平洋上高掛的月亮,想到那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常圓。她想著,明天以後該是美好的,竹林居的竹林當更青翠吧!她期望著。
期望著明天及以後的日子!
四
看完整首詩,再對照那幅畫,她內心掀起巨大的波濤,會是他嗎?會嗎?「不再是坐聽的/心情,未有敲門聲/是否要開門/追趕,一路盡是/殘留的竹葉/和風哭泣」,他喜歡竹林,而且他那哀怨的筆調都顯現在這幅畫上,是他嗎?她好希望,真的是他!可是,却又不敢相信會是他。五年了,他變了嗎?結婚了嗎?他早就需要有個家,一個安定的家了啊!不知不覺中,她又陷入最難以忘懷的記憶中。
是個和風輕吹的天氣,往大華村的客運車載著她們,到了一個極為寂靜的鄉野,熱帶農作物試驗所,這是一個談天說地的好地方,這兒有著一幢幢古老的建築物,有著遍野綠樹,新鮮的空氣徐徐吹送,來到一處可望見湖水之地併肩坐下,風拂面而過。
她深深地喜歡上這個地方。這個男子是如何發掘這個地方的呢?
哪!前面那湖水,我稱它為『飲亭湖』,原本這兒有一座古老的竹亭,以前我和友人常來此談詩論文,沉思一些問題;尤其是心情煩悶時,便在這兒大吼幾聲,嚎啕幾聲,發洩自己的鬱抑,否則長期累積下來的悶氣,不把自己逼瘋才怪呢!
或許這也是一種抒解自我的方式吧!她想到,自己即使外面遭受多少委曲,只要一回到家,躲進自己的房間,一切的一切頓時煙消雲散。家,才是一處抒解自我的最佳環境啊!可是,這個男子為何總是逃避家呢?好久沒看他回家了吧!
回家?我說過;家人都是非疼愛我的,但是他們却給予我極大的壓迫感,我寫詩,我畫畫,這些些,他們都無法接納,認為是沒有出息的,所以,我常認為自己是個有家的孤兒,為了理想,而成為家庭的叛徒,呵!多麼可悲的人類!人性!人性是什麼?
只要是為人父母者,總會有著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望,總希望自己的孩子功成名就,不是嗎?這是一種自然的現象,和人性如何根本關聯不大。所以,能夠怪罪父母嗎?不僅僅不能怪罪他們,而且應該去適應去接受他們的期望,這是為人子女必須盡到的一點義務,也可算是犧牲吧!可不是嗎?
身為旁觀者,總是能夠說出一套冠冕堂皇的話。雖然如此,她仍是義正嚴詞的說出一大堆理論,想想,也只能這般地說。
妳說的都沒錯。但是,我心已壓抑過多的負荷,已讓我產生瀕臨崩潰的感覺,妳說,我還能忍受壓抑嗎?尤其最近時常感覺力不從心,好像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毁滅。我知道,自己一天比一天孱弱,如此還有多少生命可以執著呢?
為何要如此悲愴呢?她望著潮水,遠眺澄清湖畔,世界原本是這般美麗啊!就看人以怎樣的心情去體會罷了!而這個男子呵!或許是因為他寫詩畫畫的緣故吧!造成他過於鑽牛角尖,太會聯想。可是,為什麼他不以美麗的眼光去看世界,那麼,他的人生觀一定可以全然改變的,她這般堅信!
這個男子突然緊緊地握住她的雙手。這是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代表什麼?她不知道,認識已經過好幾年,這個男子的感情雖炙熱却也含蓄,她實在無從確知,此刻是不是愛的傾訴?
淚從眸中流出,越流越多,他柔情的為她拭淚,風却越來越大,好像要將她的淚水灑滿整個空間!
我知道,妳一直關心著我,我也一直害怕「愛」這個字,直到今天,我才表露自己的情感,並不代表什麼也不意味什麼,不要認為是愛,讓一切都歸於自然,歸於美好吧!
她傻傻地望著這個男子,今天,該是值得回味的一天吧!她不禁告訴自己,得好好擁住今天的一切一切。這個男子擁緊她的肩頭,越擁越緊,她希望時間就此停止,就此棲息。湖水却無端的掀起一波波漣漪,是雨吧!是雨就得踏上歸程了!
記得這句話:不管昔日,今日或是此後的日子如何,妳依舊是妳,懂嗎?
臨別的一句話,盤旋在她心底,一個繭,像飲亭湖畔的冬天,綠葉隱藏在好深好深。
別留下一滴淚水,那會是很傷感的。妳應該仍是幸福快樂的。
能不哭嗎?當她再訪竹林居時,這個來得突兀的男子已經走了,只留下一封信,新居主人也不知他去向何方,她呆立地讀著,讀著,伴著淚水,伴著屋外的風聲,以及隱隱約約地竹林聲。
別問我原因,記得上次臨別時我說的那句話嗎?我沒有理由走,也沒有理由不走,是嗎?妳還是妳,雖然我已不再是我,所以我決定遠離,請別問我去何方?茫茫前程,我也不知該去何方,或許那天,我們會再見,或許那時妳我都已兒女成群,呵!想想那情景,我就忍不住呵呵大笑,笑吧!笑吧………
笑!從何笑起,她不知道,只想著這個男子,她實在不懂,太多太多的不懂………
我要找到你。子夜廻盪著這句話。
五
她終於走進畫廊,這是她鼓起最大的勇氣,而且和內心交戰了許久之後的決定,畢竟她忘不了那個男子,忘不了雖破陋却很溫暖的竹林居,可是結果老闆也不知那畫的作者的真實姓名,只知地址。
照著地址尋找到一條彎曲的小巷裡的一間破屋子,裡面的陳設比起竹林居更紊亂。稿紙、畫紙散落一地,好不容易看見此間主人,她內心的緊張鬆弛後,一陣陣的失望湧起,竟然不是他,竟然不是他啊!而是一個比他更洒脫更瘋狂更悒鬱的男子,但畢竟不他啊!
這個世界和他相同的人太多太多了。她自言自語著。
她沒說什麼,也顧不得禮貌,就掉頭走出窄巷,走回畫廊,看那幅畫,那首詩,想他,想想那段感情,無意間發現一行好小好小的字寫著:殘缺的圓,她忽然想起那個男子說過的一句話──當妳的愛情在我的掌中溜走時,我的生命就注定追求一個「殘缺的圓」了。
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交響曲從畫廊裡流瀉出來,傳出她的心情。
她迅即移動腳步,在人潮裡消失。
──一九八六年一月一──四日 商工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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