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季子瘋了。
季子瘋了。
收到香君從高雄寄來的限時信時,林凱正和一些朋友在酒喝,喝得興高釆烈,心想不會有什麼嚴重的事,待會兒再看吧!否則這羣口不擇言的大男人主義者又要諷剌他了。
「林凱啊!是誰寄來的信,快點,快點讓咱們這羣難兄難弟瞧瞧!」
「哎喲!還不是那個香香的,香的讓林凱一有假日就往南部跑的香君。」
「人家回去一親芳澤啊!你妒忌個什麼勁兒。」
一個個吵著鬧著,林凱覺得這羣朋友好可愛,不自覺的就笑了起來。
「哈哈!你們幹什麼呢!我早就說過香君只是我的乾妹妹而已,你們一個個──」
「嘿!不對!不對,我看得出來,每次你收到香君的信都怪怪的,怪怪的,哦!對了!有一種刻意要隱藏的喜悅。」
怪怪的,會嗎?林凱自問:會有刻意隱藏的喜悅嗎?會嗎?
「別這麼說好不好,好像我是偷偷摸摸的,這樣吧!讓你們看這封信。嘿!動作不要那麼快,總得等我先看完吧!」
林凱一副漠不經心的樣子拆信,那娟秀的字跡叫人看了打從心底就感到舒服,香君就是有這個耐性;林凱想著,自己每次寫不到五百字就凌亂的不堪入目了。
攤開信紙,映入眼簾的是:
「林哥哥:
姐姐已瘋,姐姐瘋了,林哥哥,我和小傑怎麼辦?怎麼辦?林哥哥,接到信後,
馬上回高雄好嗎?小傑天天吵著要姐姐,而我又不知該怎麼處理,林哥哥。
祈盼
早日返高
香君草筆」
簡短的幾個字,林凱却愣了,信被揉成一團,他雙手抱頭,喃喃自語。
「怎會!怎會!季子怎會瘋了!哦!不!一定是香君開玩笑的!怎麼可以開這麼大的玩笑呢!哦!不!香君不會拿姐姐來開玩笑的!那麼,是真的了!季子瘋了!瘋了!」
「喂!喂!小凱!你怎麼了?」
「小凱,到底是怎麼回事嘛?小凱!你說話啊!」
看見林凱的神情,嘰嘰喳喳的一羣頓時安靜了。林凱仍是默默不語,只是面孔扭曲的好怕人。然後有人按捺不住了,從林凱手中把揉皺的信搶過去,大家圍在一起看。看完,先前熱烈的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
「是季子瘋了!」
「小凱,我想你還是坐今天的夜車回高雄好了,請假的事,我們幫你辦。」
「對啦!小凱,回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總得回去看看的.對吧?」
「小凱,收拾收拾吧!別淨在那兒發愣、難過、不相信,這都於事無補的!」
「兄弟們,咱們打道回府了!小凱,回去後,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撥個電話回來告訴我們。我們走了。」
季子真的不能再思考,不能再閒話家常,林凱對著迎面撲來一陣清涼的晚風自語。
●
臺北車站。
不是假日却仍擠滿了許多人,來來往往,似乎都是無業游民,林凱靜靜的坐在候車室裏,半闔雙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季子也有一件那樣的洋裝,紅白格子相間,配著細瘦的身子,多麼好看──林凱看見一位姑娘走過。
季子也有一頭烏黑的秀髮,只是髮絲分岔的太多,時常叮嚀她,她還是不好好保護──又有一位姑娘走過。
季子的眼睛是無人可及的,我總說她是點眼藥水的,要不然怎會像有淚水要流出來呢?林凱想著。
呃!對了!季子和這位女孩一樣,額頭好高。
季子──
「搭乘十時三十分往高雄對號快的乘客開始剪票。」輕脆的廣播聲驚醒林凱的沉思,拖著沉甸甸的腳步,走向剪票口。
嗚──別哭泣,別哭泣,別這麼早就哭泣,季子不會瘋的,季子不會瘋的。汽笛聲聲劃過林凱的心靈,林凱低低的自語著。
車外是一片漆黑,季子最怕天黑了。
「小凱,這麼晚了!外面好黑哦,我不敢回家,你送我回去好嗎?」
「季子,怕什麼呢?有什麼好怕的,待會我會送妳回家,不要緊張兮兮的。」
「小凱,謝謝你!」
「謝什麼謝?,不要跟我客套。送妳回家是應該的,對了,妳為什麼那麼怕黑,都已這麼大的人了。」
「不要笑人家嘛!人家從小就怕的,黑暗原來就是很可怕的,不是嗎?小凱!」
「就算對吧!那妳說說看,為什麼黑暗是很可怕的。」
「考我?哼!不講。」
「 不耍脾氣嘛!小姐!我怎敢考妳,只是想聽聽妳的想法而已。」
「哼!本姑娘說不講就不講。」
「不講?真的不講嗎?那我不陪妳回去了!」
「嘿!威脅我呀!好好玩哦!我偏偏不講!」
「季子,講講看有什麼關係呢?我又不會笑妳。」
「好吧!我講,仔細聽著哦!」季子向林凱裝個鬼臉,伸伸舌頭,好孩子氣的女孩;林凱輕輕地搖頭,聳聳肩,露出一個無可奈何,却是發自內心的微笑。
「小凱,每次看到黑暗,就使我想到我的家庭。我的家庭所遭遇到的一切,你都曉得的。季子的表情倏而變得好痛苦的樣子,心底那根憂愁的弦挑動了,她繼續的說著。」
「小凱,想想看,多少罪惡的發生,不都和黑暗有關!我怕,因為我無法去克服它,因為我清楚的發現自己的醜陋,我怕我抑制不住自己、會毁掉自己,你懂嗎?小凱。」季子一臉激動的望著林凱。
「還有呢?季子。」林凱繼續問著。
「這還不够嗎?小凱。」
季子悸慟的表情,使得林凱深深的憐惜。那晚,送季子回家的途中,她忽然倚在他的肩上放聲大哭,林凱明白她是為什麼而哭,所以他也一直沒有問她、勸她,只讓她盡情的放聲大哭。他自忖,讓她好好地發洩一番,對她該會有益處的,縱然會引起許多行人好奇的瞻望,但林凱却毫不在意,季子可能也發覺到有人在注意著,因而停止了哭泣。
「對不起!小凱,害你受窘。」
「對不起!先生!請問你的座位,是不是應該靠走道這邊的才對。」
林凱猛然抬起頭來,思緒一下子從回憶中拉回現實,眼前站著一位穿著深藍色洋裝的女人,她說什麼?
「小姐,對不起,剛剛我沒注意聽妳說話,能否麻煩妳再說一遍。」
「我說啊!你的座位是不是靠走道的?」
「哦!是的!是的!」
「很對不起,那就麻煩你坐過來,因為我的座位是靠窗邊的。」
「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不用客氣。」
林凱挪到靠走道邊的座位,從口袋中拿起香煙,旋即停頓了一下。
「小姐,介意我抽煙嗎?」
「呃!沒關係,你抽吧!」
「小姐要不要也抽一支?」
「謝謝!我不會,請問貴姓?」
林凱把煙點燃,狠狠的吸一口,輕烟緩緩瀰漫眼前,季子的身影又在飄璗著,他忽然感到渾身燥熱,正想伸手打開車窗時,身旁的女人開口了。
「貴姓?」
「姓林,單名凱。雙木林,袁世凱的凱。妳呢?」
「方翠珠,大方的方,青翠的翠,珠寶的珠!」
「方翠珠。好名字,哪裏下車?」
「高雄,你呢?」
「和妳一樣。」
「我想冒味的問句話!介意嗎?」
「呃!妳問吧!只要我能答覆。」
「我看你好像魂不守舍的,是怎麼回事呢?」
「會嗎?不會吧!」
「不會?這就怪了,剛剛我喊了好幾次,你為什麼都沒聽見呢?」
「哦呵!或許我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
「什麼事情讓你想得那麼入神?能不能說出來讓我聽聽?」
林凱轉過頭去,仔細的看著鄰座的女人,想看看她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怎會那麼好奇,追根究底呢?林凱覺得好煩。
方翠珠略塗胭脂,淡妝的臉,顯得很調和,她有一雙狡黠的眼睛,唯一的缺點就是在左臂上端,有好多打針遺留下來的疤痕。林凱想著;她該是一個尚可的女孩吧!
「一定要聽?」
「我是很想聽,但是假如你堅持不說,我也不願勉強。」
「這是那一國的說法?」
「中國啊!不對?沒錯吧!本來我就是很想聽的,但是,你若不說,我又有什麼辦法?」
「這句話不應該是中國的說法,因為這句話帶有一點莫可奈何的意味,而中國不該是這樣的,妳說是嗎?」
「喂!別轉移話題唷,就算你說的沒錯好了,中國應該是剛強勇猛的,滿意了吧!那麼乾脆點,到底說不說你沉思的理由呢?」
方翠珠看著林凱,這男人外表看來柔弱,但內心却是充滿堅毅,外型還算穩重,只是有點土土的樣子。
「………」
「怎麼啦?不說,這樣吧!我拿一個故事來跟你交換,可以吧!」
「什麼樣的故事?吸引人嗎?」林凱終於被激起興趣。
「一定會,假若你是個作家,這個故事是很好的題材。」
「真的嗎?妳先說個大概看看。」
「這是一個女孩子的故事,真實的故事。這個女孩的父親在她十七歲的時候,就因出海捕魚而告失踪,母親不久後也跟人跑了,只留下她和弟妹三人獨自生活,喂!暫時說到這裏,你答不答應交換呢?」
「好吧!妳繼續說下去!」
「十七歲的她就要負起照顧弟妹的責任,實在是一件很不簡單的事情。但她却毫無怨言,以工廠小工的微薄薪資換來三餐勉強的温飽;到了妹妹要就讀高中,弟弟要上小學時,家裏的生活費用和她所賺的錢,差距越來越大,她不得不淪入風塵;但她有一個原則,而且很堅決的固守著,那就是──不讓客人帶出場。幾年來,她仍固守著這個原則,現在她妹妹已經唸到三專的二年級了。原本,再過不久,她就可以在妹妹畢業後,卸下一部份的重擔,但,誰知道,她竟然發瘋了。」
瘋了?怎麼那麼巧,這故事中的女孩,會是季子嗎?
「妳知道那女孩叫什麼名字?」
「我只知道她的化名。」
「叫什麼?」
「依蓮。」
「妳知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瘋?」
「不很清楚,據說是長期壓抑下來迸發的,好像和感情有關。」
和感情有關?季子會是因為感情問題而瘋嗎?會嗎?
列車急速的開著,隆隆的聲音壟斷他的思緒,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原野,就如同他這時的心情一樣,紛亂的抓不到一點頭緒;季子若是為感情而瘋,會是為了我?林凱嘀咕著,真不敢再深入的想下去。方翠珠的聲音又自耳邊響起。
「說說你沉思的原因吧!別黃牛喔!」
「妳看我會黃牛嗎?」林凱儘量使自己的情緒鬆弛下來。
「應該不會吧!」
「注意聽著,只有簡單幾個字;我在想一個女孩子,就這樣子而已。」
「你女朋友?未婚妻?太太?」
「都不是,也可以說都是。」
「這話怎麼講呢?」
「自己去猜測吧!」
「那麼,為什麼會想那麼入神?」
「呵!妳可真會纏啊!非追根究底不可。」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真是遇上勁敵了。好吧!我說。我在想那個女孩為什麼會瘋了?因為我一直想不出能讓她發瘋的原因。滿意了嗎?」
「瘋了?怎麼那麼湊巧,和我說的故事竟不謀而合,或許我說的那個女孩子,就是你所想的女孩呢?」
林凱也是這麼猜想著,兩人所說的會是同一個人嗎?否則那會有這麼湊巧的事情發生呢?可是季子不可能,決不可能是依蓮啊!他的思想更陷入迷惘,季子雪白的臉龐徐徐在腦海裏飄動,頓時他變得好沉默、好沉默,情緒又陷入一陣低潮中。季子對著他傻呼呼的笑著,呵!季子會成為這樣嗎?不!不!不會的!不該會的,他猛然的搖頭、搖頭,似乎想搖落眼前的幻影。
「喂!喂!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看著林凱扭曲的臉孔,好像是內心的劇烈爭執,越來越厲害似的。方翠珠有點害怕的猛搖林凱的肩膀,試圖搖醒林凱。
「喂!喂!你到底怎麼了嘛!」
林凱像是從砲火洗禮中逃脫歸來,拿出手帕猛拭臉,然後望著方翠珠,很尷尬的聳聳肩,攤攤雙手,一副莫可奈何的神情。
「你到底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
「沒什麼?怪哉!我看你好像很不對勁,叫了你好久,你彷彿都沒聽到,到底怎麼回事?哦!是不是又想起那個女孩?」
說到季子,林凱的心又不安的翻滾起來,季子!季子!妳到底怎麼了?妳到底怎麼了?香君說妳瘋了,妳真的瘋了嗎?真的瘋了嗎?
林凱又想到那一晚………
●
小巷的夜總是寂靜的。每夜,林凱都會在這條小巷出現,兩旁淨是矮矮的小木屋,每次一走進這裏,他都會想到電影裏面所描繪的貧民區;當他還不曾到這裏時,他不相信竟會有這麼破落的地方!可是等他來過以後,他不由得自責自己以往的抱怨,不管自己的生活是如何的困苦,也總比活在這兒的人富裕得多了。
季子住在這裡。
林凱每晚都來這裏陪香君和小傑温習功課,高二的香君因從小生活在這種環境裏,所以要比一般高二的女孩成熟得多了──不論在思想方面或感情方面。
香君時常在温習功課後,和林凱討論一些問題,有些問題問得林凱都不知該如何回答,但大部份的問題林凱都能答覆的讓她心服口服,久而久之,在香君的心目中,對林凱的敬佩便轉變成一種很朦朧的感情,而且越來越強烈。
這晚,凌晨一時了,季子尚未歸來,通常這時間應該是季子回來的時候,但今晚却未見她的踪影。香君堅持要等季子回來才去睡,小傑起初也不肯去睡,最後在他的哄騙下,終於去睡了。
「林哥哥,你喜歡姐姐嗎?」香君沒頭沒腦的忽然冒出這句話,問得林凱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
「小孩子別問這些。」
「林哥哥,你是否會娶姐姐?」更不知該怎麼回答才恰當的問題。
「跟妳說小孩子不要亂問問題,你再不聽話,我就要強制妳去睡覺了,知道嗎?」
「哼!我偏要問,看你怎麼強制我去睡覺。」
「真的要試試看?」
「哼!我就不相信你有辦法!」香君嘟著小嘴,手叉在腰上,站在林凱面前。
林凱被這小女孩攪得好笑又好氣,他不信真的不能够制服她。
「好!那我就做給妳看看!」林凱緩緩地站起來,雙手用力按住香君的兩肩,試圖硬拉她到床舖上去睡,想不到,她竟然倒入林凱的懷裡,雙手緊緊的抱住他,他不知所措的想要推開。
「你………小凱………香君………」季子適巧從門外走了進來,看到這個情景,她也不知說什麼好,只是氣得整個人幾乎都站不住了。
「香君,別鬧了,季子回家了,妳還鬧什麼?」
林凱轉而向季子說:
「季子,別誤會!香君這丫頭在和我開玩笑………」話未說完,他看見季子似乎有昏倒的前兆,急忙跑過去扶著她,季子正好暈了過去。他扶季子上床,靜靜的在一旁看著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季子偶爾發出囈語。
「小凱,不要走,你為什麼要走嘛,嗚嗚………」
林凱看見季子在睡夢中時哭時笑的樣子,感到很憂心,也深深耽心季子是否負荷得了。
「林凱||」驀然,季子咬牙切齒的大喊一聲後醒來,呆呆的注視著林凱。
●
「林凱──」方翠珠在他的耳邊大喊一聲,打斷他的沉思。
「哦!什麼事?」
「高雄快到了,準備下車吧!」
「哦!謝謝妳!」
火車緩緩駛進月臺,九點多了夜已深沉了,林凱等到人羣走完後才下車,一步一步走下石階,心裏在盤桓著,盤桓著,是否要去看季子。
去,他想到季子咬牙切齒的表情。
不去,又不知季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去,那又何必南下?
去?不去?
不去?去
正想得入神時,一腳踩空,幸好旁邊適時地伸出一隻手扶住,他否則不跌倒才怪呢!
「哦!是妳!謝謝妳!」
「準是邊走路邊在胡思亂想,否則怎會把兩個石階當一個石階走呢!」
「不是的,只是有點躑躅,不知該往何處去?」
「這樣好了,若不嫌棄,到我家坐坐吧!」
「方便嗎?時候已不早了!」話雖是這麼講,但林凱的心中却在盤算著,在舉棋不定的情況下,到她那兒坐一會兒,好好思量一下也好。
「怎會不方便?放心吧!只有我一人而已。」
「哦!」林凱愣了一下。「家人呢?」
「不在高雄,都住在中壢。」
「那||好吧!到妳那兒坐會也好。」
林凱的話尚未說完,方翠珠已經伸手招來一輛計程車了。
「走吧!」
「到哪裏?」
「雪莉舞廰!」
「到雪莉舞廳做啥?不!不!我不想跳舞。」
「別緊張,虧你還是個大男人!不是要去跳舞,而是我住在那附近呀!」
原來如此。林凱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望望車外,霓虹燈正閃爍著,而熙攘的人潮穿流不息地走過街道。
「人活得好忙碌呃!」
「你覺得人的生存是處於主動或被動呢?」
「說明白一點好嗎?我不太懂這句話的意思。」
「這句話換個方式來講,就是:人是自己支配著生存或是由生存支配著人。懂了嗎?」
「大概能瞭解一點點了。只是你怎麼突然想到這個問題呢?」
「突然想到!哈||這些問題早已在我心中抗衡、爭論不休了,或許這是進入社會七八年來,所換取的一點了悟吧!」
「假若以理想的眼光來看,對於生存,人應是居於主動地位,可是在社會中,以我的經驗來說,人往往是處於被動地位的,但最主要的,還是在於你自己如何去爭取。」
「爭取?有用嗎?」
「我也不敢說一定有用,或多或少能扭轉一些吧!」
「我並不同意………」林凱看著方翠珠講出這句話的表情,那種滿臉傲氣,堅決的口吻,多麼像季子!季子!季子呵!我竟沒有勇氣去面對妳。
「不要再去那兒上班了,好嗎?季子。」
「我也希望能夠早日離開那兒,但是,林凱,妹妹弟弟要讀書、要吃飯呀!在這個社會裏,你說,一個高中沒畢業的女孩子能獲得什麼樣的工作、什麼的待遇?你說,目前我能離開嗎?」
「季子,還有我啊!我能幫妳分擔一些呀!」
「不!我決不能接受,你有自己須努力奮鬥的事業,我不能拖垮你,更何況,我曾發誓要用自己的力量來扶養弟妹,直到他們能夠自立為止。」
「季子………」
「小凱,別再多說了,請保留我尚存的一點自尊吧!」
「季子──」
●
「到了!下車吧!」
「哦!那麼快呀!」
林凱隨著方翠珠下車,走入一幢公寓裏,上了四樓。當方翠珠將門打開時,林凱就深為屋裏的佈置所著迷,多精緻的佈置啊!由客廳的裝潢,就可知道這屋子的主人一定是個心思很細密的人。
「是妳自己動手佈置的?」
「你說吧?我像是一個會佈置家居的人嗎?」
「那就很難說囉!」
「對,是我自己動手擺飾的!」方翠珠說。
「妳可真有兩下子!」
「帶你參觀一下我的房間,讓你瞧瞧我的秘密吧!你一定會更感驚詑的。」
「是嗎?」
藍色的壁紙,藍色的床,藍色的一切,在臥室裏,和藍色系統成強烈對照的是||一些瓷器動物、玻璃動物和動物標本。林凱想不透,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為什麼會收藏那麼多的玩具動物?而且還將它們妥善的放置在櫃櫥裏面,到底是什麼用意?裝飾品?抑或是──
「妳收藏了那麼多有關動物的玩具和標本,為的是什麼?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含意?」
「當然是有………」
「能否說出來聽聽?」
「先喝杯飲料吧!咖啡、茶、還是來點酒?」
「妳這兒有什麼酒?」
「看你要喝什麼酒?」
「『約翰走路』,有嗎?」
「當然有,這麼普通的酒怎能沒有?我還以為你要伏特加呢!那就沒有了。」方翠珠斟滿一杯酒拿給林凱,順勢坐在他的身旁。
「說吧!本人現在洗耳恭聽。」
「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只有四個字。」
「四個字?哪四個字,別賣關子,好不好?」
「諷刺自己。」
「諷刺自己?我不懂,這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怎會牽扯在一起?我越來越不懂了,說明白點吧!」
「你不覺得嗎?人就像大多數的動物一樣,不是當人類的佐餐,就是在馬戲團、動物園裏供人觀賞,供人玩弄而已。不要認為我講這句話好笑,否則我會生氣。」
林凱靜靜的看著這個女孩,原本認為她是一個很時髦也很樂觀的女孩,現在聽她這麼一講,對她的印象不得不重新估計了。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孩?怎會說出這麼哀怨的話來?像是一個歷盡滄桑的人,她會嗎?林凱不禁有一股很大的興趣想要追根究底,想要瞭解她的一切。
「我怎會覺得好笑?只是,我不知道,妳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能不能告訴我原因?」
「你還不知道我的職業吧!坦白的告訴你,我個舞女,一個社會大眾所不齒的舞女,你或許要問我,既然明知為人所不齒,為什麼還要選擇這個職業?我也不想編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因為你不是客人,不是我詐騙的對象,所以我老實的告訴你,我所以當舞女,只是為了填滿自己內心的空虛………」方翠珠的眼神,片刻間變得十分迷惘,好像是一艘找不到靠泊之處的小船;又好像是在深山之中迷路的旅人,俟機發出求救的信號。
「為什麼你會覺得空虛?」林凱像是一個審案的法官,又像是一個權威的心理學家,他烱烱的眼神,毫不放鬆的逼問對方,要對方完全剖白。
「我空虛?我為什麼空虛?我有一個很温暖的家,家人也很疼我,是的,他們都很疼愛我。「
「既然他們都很疼愛妳,為什麼妳還會覺得空虛呢?」
「別插嘴好嗎?有問題等我講完再提出來。從小,我幾乎都在他們的照顧下,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直至長大,他們還是用那種方來維護我,我開始發覺他們和我格格不入了,他們無法瞭解我所需要的是什麼。對了!除了父母,我只有一個哥哥,一個只懂得機器的哥哥。」方翠珠拿起酒來猛喝了一口,又繼續說著。
「我哥哥受傳統道德的影響很深,他認為一個人只要把書讀好,找份穩當的職業,就够好了,他不懂生活的情趣。我就不同了,尤其是高三那年,同學們都受到升學的壓力,生活中除了書本還是書本,我內心更是激起劇烈的反抗意念,或許我是一個叛逆性較重的女孩子吧!就這樣,我發覺內心裏需要有一股新的、具體的而又實在的東西來充塞它,於是,在畢業前幾個月,我離開家裏,南下高雄,在一家子工廠工作………」
「在電子工廠不是很好嗎?幹嘛又………」
「那時勞工問題尚未獲得重視,加上一般勞工的知識水準很不平均,使我有一種被人輕視的感覺。後來,心想,不如就讓人輕視到底吧!反正金錢能提高一個人的地位,是不會錯的,就這樣一直做到現在,也看多了各形各色的人。」
「妳的家人沒有反對妳中途輟學和做舞女?」
「反對又有什麼用?只是當舞女的事,我一直沒有讓他們知道,反正他們決不可能南下,所以不可能會知道。」
「聽妳講完這些經歷,對於妳剛剛的比喻就不會感到奇怪了。」
「本來就不該奇怪的,人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嘛!就拿舞客來講,他們只把舞女當發洩性慾的工具,而舞女却是欣賞他們花錢的大方。」
「人,唉!」林凱頓了一下,搖搖頭又接著說:「人依賴生存的條件,真的就只是一種技巧而已。」
「對,很正確一句話。」
「再給我一杯酒好嗎?謝謝。」
「為我們有同樣的觀點乾一杯吧!」
一杯過後又一杯。方翠珠醉了,林凱也醉了
林凱覺得自己似乎在飛馬上奔驣、奔騰,當奔馳過千山萬水之際,季子忽然在朦朧間出現。
季子!季子,季子──
●
「林凱,林凱,咦!林凱是誰?林凱是誰──」季子獨坐窗前,望向窗外漆黑的夜,喃喃自語。
「為什麼我不知道林凱是誰。嘻嘻!我為什要知道林凱是誰?管他是誰。」
「哦!不!我一定認識他,我一定要想出他是誰?」
窗外,有一對情侶走過。
季子的眼晴向外觀望,却又好像全神貫注的在思索著,臉上的表情變得好難看、好痛苦的樣子。
「哦!不行,我怎麼無法使自己的心神集中呢?不!我非得想出來不可,我一定要想出來。」
季子用雙手撐著下頷,皺著眉宇,又在努力的思索著。彷彿記憶裏有一個男人分散的形像,但却無法拼湊起來。季子狠狠的捶打自己的頭,一邊打一邊狂叫。
「我怎麼無法集中意志,我怎麼──啊──」
「啊──」
●
「啊──」
「季子──」林凱霍然地坐了起來,夢中的季子是那麼清晰的在向自己揮手,但又突然轉身狂奔而去,而且還不停地發出淒厲的狂叫聲。季子!季子──
林凱側過頭,才看見自己的身旁躺了個女人,方翠珠,怎會──醉後發生了什麼事?騎馬的男人,方翠珠。
「季子──」林凱忍不住掩面低泣,哀戚的低喊著。
「季子──」林凱匆匆的穿好衣服,再回頭望著熟睡中的方翠珠,忍不住的輕輕搖搖頭,發出低微的嘆息聲。
走出擺滿動物玩具的房間,走向街上,尚未完全甦醒的清晨,只有幾個稀疏的路人。迎面,撲來一陣冷風。
「季子──」他又忍不住的輕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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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林凱,請問妳是──」
「季子。」她淡淡的說著,低沉而沙啞聲音,充滿磁性。她不經意的望望林凱,冰冷得幾乎沒有一絲感情存在。
林凱深深為眼前女人所迷惑,她那股特殊的韻味,使人產生一種探求的慾望,雖然她的態度是這樣冷傲,林凱却一點也不介意。
「怎會來參加這個舞會的?」林凱想不出這個女孩為什麼會來參加這個畢業舞會,她不該屬於這種場合,多麼不相稱啊!可是,為什麼她要來?既然來了,又只是靜靜的獨坐一隅,不和他人閒談,也不跳舞,那她來做啥?來了却又似沒來。
「和朋友一道來的。」仍舊是淡淡的。
「為什麼不找伴跳舞呢?既然來了──」
「跳舞?沒意思,也膩了。」
膩了,她看起來不像是個時常參加舞會的人,怎會膩了呢?林凱心想,看她說話的樣子,不是個說大話、虛偽擺架子的人,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越想明瞭却越是迷糊了。
「時常參加舞會?」
「不常。」
不常?那怎會膩呢?莫非她時常上舞廳?也不像啊?真是人不可貎相嗎?
「時常和男朋友上舞廳?」
「不要再說了──」一聽到舞廰這個字眼,季子立即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幾乎是用吼的說:
「不要再說了──」季子拼命的抱著頭,一邊甩頭一邊低啜,似乎是想甩掉許多噩夢,似乎是想用淚水洗淨靈魂,林凱迅速的觀看四周,嘀咕一聲:還好,音樂開的那麼大,沒有人聽見,否則人家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呢!此時,廸斯可的旋律仍盪漾一屋。
林凱被她突然之間的轉變,攪得滿心驚慌,自問是否說錯了話,而後他又覺得莫名其妙,自己並沒有說錯話啊!這又是什麼原因呢?真是搞不懂!
「喂!喂!妳到底怎麼了?」林凱輕拍季子的肩膀,連續地叫了好幾聲。
季子在渾渾噩噩中回復過來,發覺了自己的失態,連忙說道:「呃!對不起!對不起!」嘴巴是這麼講,心裏却仍然想著剛剛林凱所說的那句話,那句話使她回想起自己坎坷的際遇。
「剛剛是否我說錯了話,否則妳的神情怎會變得那麼恍惚?」林凱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
「沒有,你沒有說錯話,只是我感覺有點累而已,沒什麼事。」
「那麼,妳休息一下吧!但是請別在意我坐在這兒。」
林凱靜靜的端詳季子;似乎一切都是謎,那麼地不可理解,不可揣測。林凱更是深深的被她吸引著:她不美,却很有韻味,柔順的長髮披在肩上,略為瘦削的臉頰,瘦長而飄逸的身影,淡淡的妝扮增加幾許嫵媚,林凱想到,若能和她翩翩起舞,那種感受,一定像是騰昇在雲間吧!
那麼,妳休息一下吧!但是請別在意我坐在這兒──聽到這句話,季子真的闔上雙眼,不再多說一句話。她想:或許這是很不禮貌,唉!不禮貌就不禮貌吧!誰叫他多管閒事。
他,林凱,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孩?看他的樣子,很老成,不像是個今年才畢業的大學生,可能是服完兵役才讀大學的吧!唉!今晚是怎麼搞的?想這些做什麼,管他是什麼時候讀大學的。
想是這麼想,卻又想著,林凱,他怎麼那麼好奇?好像非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孩?看他的外表,蠻斯文忠厚的,但戴著那副金邊眼鏡却頗不協調!中等身材,唉!怎麼又想這些?算了!別休息了。
睜開雙眼,季子發覺林凱一直看著她,她感到自己竟然會有已被淡忘的害羞,於是,就把頭微微的低下。
林凱看見季子睜開雙眼,想轉移自己注視她的視線時,已來不及了,索性就看個夠吧!只是他也有一點點的不自在,但還是該由他先打破僵持著的沉默,再怎麼說,自己到底是男孩子嘛!
「是否有那份榮幸邀妳跳支舞?」
「我不喜歡太過熱門的音樂。待會吧!」
「會華爾滋嗎?就選這首曲子吧!如何?」季子原想推辭的,又想到在今天這種場面裏,必定推托不了的,不如跳一曲充數吧!
林凱簡直無法相信季子會那麼爽快的答應了,歡欣之餘竟顯得特別的笨拙,原本是很熟悉的舞步,一下子竟變得好生疏,握著她的手也有著些微的顫抖,只是心裏感到好高興。
一曲既罷,季子就執意不肯再跳,不管林凱如何的請求。
「我看妳好像很放不開自己的情緒,我想妳大概有滿懷的心事吧!能否告訴我,讓我為妳分擔煩憂?也請妳寬恕我提出這麼冒味的問題。」
「我一直在想,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麼會對我發生興趣?今晚來參加舞會的女孩,一個個都比我漂亮,比我活潑,為什麼你不去找她們,偏偏要在這兒?」
「她們比妳活潑,關於這一點,我同意;但比妳漂亮,我就有異議了。只是不知妳對漂亮所下的定義為何?」
「大學生,別浪費精神了,我貧乏的很,只有一付空売子而已。」
「不!我相信妳內心隱藏著許多秘密,只是妳不願表露出來而已。」
「你一向都是那麼自信?」
「難道妳不相信自己?是的,我一向相信自己所認定的一切。」
「那麼,這回你看走眼囉!」
「不會,我相信不會。」
「記得我剛剛告訴過你:跳舞,我膩了!知道我的職業嗎?一個在舞廳上班的女人。怎樣?相信自己看走眼了吧!」林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我還是堅持我沒有看走眼。不管妳的職業是什麼,我相信妳的內心必定有許多滄桑,告訴我,好嗎?除非妳拒絶和我做朋友。」
季子愣愣的看著他,什麼樣的男孩嘛!怎會那麼固執?看他的表情又是那麼真誠,只是,一個大學生和一個舞女,做朋友?季子不禁自嘲地,苦笑了起來。
「既然不願跳舞,就到外面走走好了,這兒實在太吵,空氣又不好,接受這個建議嗎?」
「正有此意。走吧!」
林凱很自然的挽著季子走出吵雜的廸斯可狂熱中,迎面吹來習習晚風,季子攏了攏長髮,快速的綁了個馬尾,看看林凱,露出一抺淺淺的微笑,這是林凱今晚所看見她的第一個笑。他想,她一定不常笑,可是,她應該時常笑的,因為她笑起來時,是那麼地好看、那麼地年輕。到底是什麼心事讓她不能隨時展露笑容呢?
「接受我這個朋友嗎?」
季子點了點頭,心想,何必在這短暫相處裏,讓他留下不愉快的回憶呢!
「那麼,告訴我,妳內心的鬱悶。」
「別再問這個問題,我想我不會告訴你的。」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只是很簡單的一句話,我不想告訴任何人。懂嗎?」
「難道妳不覺得把它說出來會比壓抑在心裏舒服得多嗎?難道妳不希望有人靜靜地聆聽妳的苦悶嗎?」
林凱有點激動的說著。季子只是一味的搖頭,許多理由都該包含在這些搖頭裏面吧!是拒絶抑是想搖掉褪不去的記憶。
月光輕輕照射在季子的臉上,林凱竟失神的望著、望著,而後,長長的嘆息一聲,他知道,在短暫的相處裏,是無法立刻獲取一個人的信任的,他相信,只要自己有耐性與誠心,便有撥雲見日──能够知道季子一切的一天。
「好吧!既然妳不願說,我也不再問了,談談別的吧!」
「談啥?」
「家裏有些什麼人呢!」
「一個妹妹及一個弟弟,就這樣。你呢?」
「孑然一身。」
「呃!看不出來,你還是那麼樂觀嘛!」
「不樂觀怎麼辦?悲觀又有什麼用呢?樂觀的時候我們能夠看到整個世界,悲觀時只能看見自己,這是我一向堅持的認同。」
季子驚訝的側頭看看林凱。聽他說這句話,好像他的閱歷很深似地。
「這句話,還頗有道理的,難道你能參悟到這層境界。」
「其實是從書上學來的,盜用一番而已。哈──」
「不要客氣啦!」
「妳看我像是會客氣的人嗎?」
「嗯,不像!」
季子故意扮個鬼臉,煞有其事的在他臉上端詳了半天。當她說出:「嗯,不像!」時,她愣住了,林凱的眼神,林凱的眼神,竟像夜那深沉。
夜深了。林凱的心也沉浸在濃濃的愛慕中。
「已經很晚了,我看妳該早點回家,走吧!我先送妳回家。」
「呃!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好了。」季子在慌張中,說話竟變得有點結結巴巴,她是不敢也不願讓林凱瞧見自己破陋的家。
「沒關係,反正我是男孩子,送女孩子回家,本來就是一種禮貌與義務;而且這麼晚了,不送妳回家,我怎麼放心?」
「唉!好吧!」
「別那麼心不甘情不願的!」
「沒有啊!」
林凱瞄了季子一眼,不再說話,兩人靜靜地併肩走著,夜靜靜的,靜的只聽到腳步聲和兩人的心跳聲。
「………」
「妳是在哪家上班?」
「大世界。」
「………」
「到了,進來坐會兒吧!」
「方便嗎?時候已不早了!」林凱心裏是很想進去看看,却又顧忌到夜已深了。
「沒關係,我每天都這個時候才回到家的。」季子向屋裏頭望了望。「咦,香君和小傑怎麼都還沒睡?」
回過頭來又向林凱說:「進來吧!我弟弟、妹妹都還沒睡。」
「香君、小傑,這是林凱,林哥哥。林凱,這是我妹妹香君,現讀高二,這是我弟弟小傑,現讀小學五年級。」
香君和小傑用奇特的眼光看著林凱,他會是姐姐的男朋友嗎?否則姐姐怎麼會帶回家,姐姐從來就沒有帶過男孩子回家的。
「香君、小傑,你們先睡吧!記得蓋好被子。」季子說,然後轉身對林凱說:「坐吧!」
「林哥哥,姐姐晚安。」
「他們都很乖也很有禮貌,該不會讓妳操心吧!」
「是不曾讓我操心過。只是香君明年要考大學了,現在大學聯考又競爭的那麼厲害,我却無法讓她去補習,唉!」
「她是考哪一組的?」
「乙組。」
「假如妳能夠姑且相信我的能力,那麼,我就毛遂自薦,幫她温習功課。」
「那怎麼好意思?這樣吧!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你說個學費吧!」
「別客氣,只要妳不嫌棄我來看妳,這就好了,至於學費嘛──」
「多少啊!」
「每天一杯白開水,加上和妳聊天,可以嗎?」
「這怎可以,不收學費………」
「就這樣說定了,那我走了,妳早點歇著吧!」
季子望著林凱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禁輕輕地喟嘆一聲。想想自己,想到今晚,心裏頭紊亂無緒,不知從何理解。她猜測得到林凱的心裏在想些什麼,只是明知如此,為什麼還答應他替香君補習呢?今晚,今晚是怎麼搞的?
「舞女沒有談戀愛的權利。」這是一個待她很好的大班再三告誡自己的,季子想著,難道錯了?
轉身將門關上,心扉是否也須關閉?
●
「我找一位季子小姐。」
「呃!等會吧!她現在進番,要不要另外找位小姐?」
「不了!我等她。」
「那你坐一會兒,等會我幫你轉枱吧!」
隔一會兒,季子來了,濃濃的粧,幾乎不像是季子了,她還是比較適合淡淡的妝扮。
「哦!是你,怎到這地方來了?」
「來看妳啊!」
「有什麼好看的,以後別來了,來這兒,只是浪費金錢罷了。」
「只要能夠看到妳,花點錢又算得了什麼?」
「別傻了,錢不是那麼好賺的,還是好好存起來吧!記得喔!以後別來了。」
「………」
「………」
「咦!你不是在找工作嗎?找到了嗎?」
「找是找到了,但都不理想。」
「將就點吧!先有份固定工作,再慢慢找更好的。」
「這個我知道。」
「好了!回去吧!在這裏每分每秒都是金錢呢!」
「這樣吧!下班時,我在門口等妳,好嗎?」
「好吧!」
林凱起身走向櫃枱準備去付帳時,季子却跟在後面說:
「你走吧!記我的帳。」
「不好吧?」
「唉!別囉唆了!回去吧!回去吧──」
●
季子快速的走出「大世界」,月光正柔婉的映照街道,大羣的計程車司機高喊地拉生意,好不熱鬧。季子搖搖頭輕嘆一聲,自顧的往前走,也不和旁人打招呼,突然撞到一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季子羞得不敢抬起頭來,猛說道歉的話。
「沒關係,只是以後走路小心點。」
「是的,是的!」季子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來一看──
「是你,林凱。和你說過多少次,以後別在門口等我,你怎不聽,又來了呢?」
「我不懂,為什麼不能在門口等妳?」
「哎啊,不懂就算了!不要問那麼多,跟你說別來,你就別來,這就對了!」
「不!這其中一定有原因,我非知道不可。」
「不要問!」
「我一定要知道!」季子望了望林凱,好固執的神情啊!哪有這麼霸道的男孩子?
「真拿你沒辦法!」
「那就說吧!」
季子看看林凱,說,從何說起呢?舞國的複雜黑暗豈能用言語一一表達?那麼,該從何說起?打從林凱到舞廳裏面找過她兩次,和他最近天天到舞廳門外等她下班的情形,所引起的軒然風波,委實讓人感到訝異,怎會有那麼多好事者喜歡興風作浪呢?說什麼季子開始想通了,終於「情竇初開」,季子「杯底養金魚」………這些話,怎能跟林凱講?唉──
「知道嗎?我不願讓別人將我當成製造新聞的機器。」
「製造新聞的機器?」
「還不懂嗎?」
「呃──呃──我懂了。」
「其實,你每天晚上幫香君温習功課完後,何必再到這裏來呢?就在我家等我好了。」
「也只好如此了………」
「對了!香君的功課進展得怎麼樣?」
「還不錯。」
「等她考上了,非得好好謝謝你這位老師不可。」
「看來我的責任更加重大了,要是香君考不上,我也甭想再見妳了。」
「若是香君考不上,我也不會怪你的,放心吧!」
慢步走著,走過熟悉的街道,沒有行人的夜,靜得能够諦聽彼此的心。
路好像很短,不知不覺地走進窄巷,兩排矮矮的小木屋顥得好陰森,怪恐怖的!走到窄巷盡頭,小屋的燈仍舊亮著。
「這麼晚了,香君和小傑怎麼還沒睡?」季子感到奇怪,一進小屋就喊著香君、小傑、香君、……
「不在,會跑到哪裏去呢?這麼晚了……」季子顯得好緊張,這條破落的小巷,雖然一直都很平靜,但她怎能不耽心?
「季子!別緊張,我看他們都很乖,只是有點調皮,應該不會有什麼事的!」
「你叫我怎能不緊張,你說不會出事情,那麼他們在那兒呢?你說啊!」季子幾乎是又叫又吼的。
「會不會是躲起來?」
「嗯!有可能。」
說時遲,那時快,林凱走到門後,一看兩個孩子原來就躲在那裏,林凱一把將他們揪出來。
「你們搞什麼鬼?讓你姐姐緊張成那個樣子。」
「我們只是好玩嘛!本來我不躲的,是小傑要我躲起來的嘛!」
「看你們兩個都不小了,還那麼孩子氣。」
季子却大聲的哭出來。
「哭什麼呢?季子。」
「姐姐,都是我們不好。姐姐,不要哭了嘛!」
「和你們沒有關係!」
「那是為了什麼呢?」
「別問!林凱。」
●
「別問!林凱。」
「為什麼你一直不肯將妳成長的歷程告訴我呢?」
「別問,林凱。」
「季子!」
「唉!我告訴你吧!先從我父親說起,父親經商,生意一直很平穩,所以在我唸高二以前那段日子,全家過得還算不錯。但事情就發生在我高二那年,父親因受朋友的欺詐而破產,父親受不了這個打擊,自殺身死;那時香君才讀小五年級,小傑正準備上小學,全家的負擔,包括一筆為數不小的債務,一下子都壓在我身上,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只好輟學,到最能賺錢的地方上班………」
「妳母親呢?」
「母親在生下小傑就去逝了。」
季子黯然的說著,思緒被拉向好遠好遠處,母親難產時的表情,父親緊蹙的眉頭;母親去逝時,父親沉默的像一座冰山,而後,父親身兼母親,要做生意賺錢,又要照料孩子。宣佈倒閉後,父親的皺紋增加了好多,父親浮屍海上……那一段噩夢||
季子猛抱著頭,這一段夢魘,怎麼揮不掉呢?她不恨父親,也不怪父親,她只是傷心,只是怨恨自己當時不能為父親分憂啊!父親──林凱看見季子的情緒好像不太穩定,似乎又在和魔鬼決鬪。
「季子!季子!別傷心了。都是我不好!勾起你傷心的往事。」
「沒什麼,早就成為過去了!」頓了一會,又接著說:「你呢?說說你自己吧!」
「我?我不說過了嗎?孑然一身。」
「為什麼孑然一身?」
「我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我不知道父母是誰,初中畢業後,我就半工半讀讀完高中,服役後考上大學。就這樣,或許我比妳幸福吧!沒有經歷親人生離死別的痛楚,呵!」
林凱想到孤兒院的貧困,爭吵,打架………
「不要再談這些問題啦!多惱人的問題,談點別的吧!」
「想過結婚這個問題沒有?」
結緍?和誰?想又有什麼用?打伴舞為業後,就不敢再想這麼嚴肅的問題了。季子輕搖著頭。大多數人對舞女都是輕蔑的,不屑的,即使自己一直堅持著原則,不和同事們鬼混,不出賣自己的靈魂,但又有誰能以平常的胸襟來容納她呢?
二十五歲了,還能有多少青春可以販賣?
「想過又怎樣?沒想過又怎樣?」
「想過就找個對象結婚啊!」
「對象?」季子露出非常苦澀的笑。「去找?哪兒找?舞廳?或到市場拍賣,呵!那些尋花問柳的男人,呵!」
「我啊!」林凱想說,却又猶豫不決,他有好多的顧慮,萬一季子生氣,從今以後不再理睬他了,那怎麼辦?不說,又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表達自己心底的那股愛慕呢?
「你也讓娶老婆了。」
是啊!都快三十歲了,好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讓那顆長期漂泊的心,能得到安定休憩的處所。只是,只是心裏已深深的烙印了一個女孩的影子。
「可有滿意或知心的對象?」
有啊!就是妳。林凱差一點就順口溜出。
「有是有,但是不敢表露,怕會得到相反效果!」
「為什麼不敢表露?要不要我幫你傳達?這個媒讓我做了,好嗎?」
風靜靜的飄過來,林凱和季子走過熱帶農作物試驗所,大道的兩旁植滿高聳雲霄的杉樹,穿過層層古舊的建築物;他們來到斜坡上的竹亭,竹亭下有養魚人家,在此澄清湖的風光盡收眼內。
「怎麼樣?告訴我吧,是那個女孩?」
「這裏真是個沉思的好地方,不是嗎?」
「喂喂!別轉移話題!」
「看過麵包樹嗎?待會我帶妳去看。」
季子瞪著林凱,似乎想看穿林凱心裏想的是什麼。
「喂──不要逃避嘛!」
「拜託妳,好嗎?今天不要談這些!」林凱知道不能再答非所問的,只得莫可奈何的拜託季子別再提起。
「唉!真想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
「喜歡這個地方嗎?」
「不喜歡。」
「為什麼?」
「暮氣沉沉!」
「怎能說這裏暮氣沉沉?只不過較寧靜而已,況且這兒有青山有綠野,有什麼不好?」
「假如是在古代,這兒該是隱居的好地方,但是生在這個時代,若時刻嚮往住在這兒,那只不過是企圖逃避現實罷了。」
「難道說,妳不嚮往生活在這麼清靜的地方嗎?」
「我當然響往能夠生活在與世無爭的地方,但既然知道無法達到目標,又何必天天想著,夜夜盼著?」季子用嚴肅的態度說著。
「就拿我的工作來說吧!我無時無刻希望能早日脫離,但為了照顧我的家,我只好退一步的要求自己,不要出賣自己;我不會為了想早日脫離,而不擇手段的賺錢,甚至盲目的釣個有錢的商賈,去做別人的後娘或午妻。」季子想著,七年來看到太多的同事做了商賈的偏房,有的錢騙到手,人却日漸沉淪;有的人財兩失,重新回到舞國,有的其至捲進破壞別人家庭的風波裏,太多的不幸,是誰造成的?
「其實每件事情的對錯,不能說是單方面所造成的。舞女之所以會如此,不錯,舞女本身要負一半責任;但是我們若仔細深入的想想,就會發現舞客是不是更應負大半的責任。」季子明確的說。
「這話從何說起?」
「假若他們能不以歧視的眼光,而以正常的觀點去接受我們,假若舞客能不抱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態度,去尋求消遣,那麼舞女那會有今天這樣淪落?閩南語中有句話俗話:錢無兩面不會響。不正是這個意思嗎?」
林凱看著、想著,細細咀嚼季子所說的這番話,不禁深深為之折服,頻頻點頭表示贊同。季子話一說完,林凱就忘形的猛鼓掌叫好,頓時,季子的臉像極初昇太陽般的紅艶,嬌嗔之姿顯露無遺,林凱內心昇起一股衝動,上前緊緊握住她的雙手,而後把她攬進懷裏,小心翼翼的吻著她。
「有人來了!」季子趕緊掙脫林凱的懷抱,正襟危坐,含情脈脈的看著林凱。
林凱從衝動中平伏後,一觸及季子深情的眼波時,心底就立即湧起不可言喻的喜悅。忽然,季子剛剛所說的那番話,又在他的腦際交雜流竄。
走出熱帶農作物試驗所,他們一路沉默著走回季子的小屋。
二
走出擺滿動物玩具的房間,滿腦子想的都是季子。林凱不禁深深痛責自己的荒唐──南下為的是要看季子到底怎麼了,可是自己竟然躑躅不前,沒有立即趕到季子那兒,香君和小傑的日子麼過的?
「可是──」林凱又有了顧忌了,他不忍看見季子發瘋的樣子,他不曉得自己看到季子茫然不知的神態時,是否能控制情緒,假若季子是為了自己才發瘋,那該──去嗎?
不去?
去。
不去。
季子瘋了,去。
不去,季子瘋了。
不!不!仰著頭,陽光透過雲層,斜斜地照射下來,刺得林凱睜不開眼睛來。哦!神!神啊!別讓季子瘋了!陽光越來越強烈,林凱感到好渴好累,如同置身沙漠之中。神啊!別讓季子瘋了!別讓季子瘋了。
季子──林凱忘神的大吼。
「幹──要死了!」計程車緊急刹住,司機伸出頭來,很生氣的臭駡幾句,林凱這才發覺自己走在馬路的中間。
「對不起!對不起!」
「季子,我要去看妳!我要去看妳!」恍惚間,季子瞪著他、責問他,昨夜為什麼沒去看她。
「季子!」
「不用來看我了。」
「不,季子,我要去看妳。」
「不用來了………不用來了………」
四周似乎都是季子難以遏止的聲音。「不!季子!我要……我要去看妳………」
「幹──找死啊!」又是一輛計程車突然刹車,司機不停地咒駡著,林凱恍若未覺,司機一邊駡一邊猛按喇叭。
「不要吵我!不要吵我………」
林凱眼睛一亮,人行道上一位長髮飄逸的女孩疾行而過,林凱快速的追過去。
「瘋子。」司機又咒罵幾句後才把車子開走。
「季子!季子!」「季子!真的不理我了嗎?」「季子──」林凱追到女孩身後,一再的叫著,女孩不理會的繼續走著。
「季子,停下來讓我看看妳,好嗎?」林凱奔跑到女孩面前,突然的將手搭在女孩肩上,仔細一看,「哦!不是季子。」他頹然將手放下,女孩原來是要揮掌過去的,看見他放手,才縮回來,嘴上嘀咕著:
「倒楣!大清早就碰見瘋子。」
瘋子!林凱一聽這兩個字,人頓時清醒過來。「季子,我要去看妳!」他揮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
林凱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用走的就好了嘛!幹嘛要坐計程車。」季子很不高興的嘟著小嘴。
「不要生氣,難得揮霍一次,況且妳身體又不太舒服。」
「難得揮霍一次?何必要浪費這筆錢呢!我只不過是輕微的感冒而己,又不是多嚴重的病,不能走啦!何況散步對身體還大有益處呢!」
「是是!大小姐!這次既然坐上了就好好坐吧!下次用走的就是。」
「哼!還有下次。」
「對了!我看妳們那個經理對妳好像很有意思!」
「他啊!人見人怕的大色狼一個。告訴你一件事,有一回他要請我吃飯,我說我有一個條件,要他先答應我才去,他說什麼條件他都答應,我就說一定要有人陪我一道去,結果啊!你猜怎樣?」
「說吧!」
「結果我帶了幾十個人一起去,把他吓了一大跳,但他還算有風度,竟然毫不吭聲,其實啊!他是哭笑不得,哈──」季子說得好開心,那模樣,真像尚未見過世面的小孩子。
「我看妳啊!對每個人都存有一種戒懼的心理。」
「是嗎?」
「只是,妳怎麼不怕我呢?」
「你說的喲,我真要防範一下了。」
「防範什麼?我又不會吃了妳。」
「那可說不定,你就像那位經理一樣,心懷不軌。」
「真的嗎?」林凱說著說著就當真把臉湊過去了,也不管前座的司機是否正從反射鏡中窺視。
「不要這樣!」季子輕捏林凱的手臂,指著司機。
「誰叫妳要說那種話。」
「是你先說的啊!」
「說真的,為什麼不怕我?」
「不要問這種沒有營養的問題,好嗎?」
「說實在的,我越來越不瞭解妳!」
「瞭解那麼多做啥?」季子扮一副鬼臉。
「我真的不敢想像妳在那種環境之下,還能如此堅定的把持自己,你真讓人佩服。」
「佩服?別開玩笑,是在諷剌我嗎?呵!」季子的表情忽然變得好慘淡,好慘淡!
「真的,我很佩服妳,妳想想看,我會諷剌妳嗎?季子,對於許多事情,妳都很有信心的,為何對自己會這麼沒自信呢?季子,妳不該是一個對自己沒有信心的女孩。」林凱很慎重、很認真的說著,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季子。
「不是我對自己沒有信心,而是時常懷疑自己生存的價值。現在我所做的一切,只不過在盡我的一點本份,我所把持的只不過是遵循家庭禮教的訓誨,難道說:這就是價值?這就值得你佩服?我很難置信啊!」季子有點激動的說著。
「人,只要能依循自己的方向,那麼不管是不是本份,是不是禮教,都會有其存在價值的,更何況妳,季子,能有多少人處身在妳那種環境裏,尚能把持自己,妳說,我能不感到敬佩?我想,每一個,只要了解妳的種種遭遇的人,他們都會佩服妳的。」
「呵呵!林凱,謝謝你的鼓勵與安慰。我自己很清楚外界的評價為何!不用多說!」
林凱看著季子,他真的感到好迷糊,很不能明白,季子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她到底在想什麼?一直將她視為堅強且最有自信的女孩,為什麼,現在她不能肯定自己生存的價值,為什麼她會對自己產生懷疑?他很想瞭解,却又無法瞭解。
或許永遠都無法瞭解吧!
2
「瞭解我做啥?」
從季子家出來,林凱就信步的走著,腦中一直想著季子的話。打從懂事以來,天天都為生活而努力,賺錢、讀書、賺錢。除此之外好像沒有別的,所以根本就沒有時間談到感情。雖然四年的大學生活中,也曾見過自己喜愛的女孩,但自己皆未曾付諸行動,只在心底翻攪幾下就趨於平淡了,日子就這般過去,想不到居然會在畢業舞會上認識季子;而季子却說,瞭解我做啥?
舞女,林凱想到,自己第一次將感情投入的對象,居然是個舞女。舞女,長久以來,他未曾考慮過別人眼光裏的狐疑與鄙視,他只知道自己的原則,就拿自己是個孤兒來說,他不管別人是以什麼樣的眼光看他,他全然不在意;所以,當初他根本就沒考慮到其他,只知全心全意的呵護她和她的家。可是,和她交往一久,四周的壓力、謠言、有色的眼光,竟然使他感到動搖了。他極力抗拒,也一再告訴自己;舞女也是人,各類的人有好也有壞啊!但是這些論調都抵擋不住外界圍堵的力量,他頹然的想要放棄,假若愛情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割捨,那早就放棄了;然而事實上,愛情就像蜘蛛網一樣,越織越密,無法脫離。
「瞭解我做啥?」──季子為什麼要這樣說?
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意,難道說近一年的交往,她未付出半點的感情?呃!不!林凱不相信!不願相信事情是這樣的。
「我只不過是個舞女。」
舞女。事情的癥結,就只因為她是舞女。
「我是孤兒啊!」
「這怎能相提並論?你成為孤兒是因為上天造成的,你沒有抗拒的能力;我是舞女,這是後天造成的,我有抗拒的權利,你知道嗎?每個人都會這樣想的,不是嗎?」
「可是──可是──」林凱竟答不下去。
真的必須顧忌嗎?舞女。
舞女就沒有選擇與追求幸福的權利嗎?
舞女就註定要被社會唾棄一生嗎?
舞女就沒有潔身自愛的嗎?
林凱很勉強的擠出笑容,接著又搖搖頭。
夜吹起一陣冷風,迎著林凱的臉龐來,林凱不禁深深的打個冷顫!且不去想那些問題吧!反正到時候再說,感情應如細水長流,應如溪水順其自然的流洩。
感情應如細水長流,應如溪水順其自然的流洩。
林凱細細咀嚼這句話。
「林哥哥,我是不是已長大?是不是可以交男朋友?」
今夜,幫香君温習功課時,她忽然莫名其妙的問了這句話,使林凱整個人都愣住了。
林凱想著,香君最近有些奇怪,會是離大聯考已經不遠而造成的影響嗎?不可能!她從未因為考試而耽憂的,那是為什麼呢?林凱越想越覺得香君的情緒好不穩定,是為了感情?否則她怎會問起這句話?林凱決定套她的口氣看看。
「是不是有人追妳了?嗯──小女孩情竇初開了!」
「不是啦!怎會有人追我!」
「不是?那麼||為什麼剛剛會問我那句話?」
「因為,因為我很喜歡一個人,但那人並不曉得。」香君的臉浮現兩朶紅雲,還害羞的低下頭。
「為什麼不讓那個人知道?」
「………」
林凱不眨眼的看著香君,就某一方面來說,她是已經長大了,但事實上她還不能算是真正的長大。她只是温室中的花朶,即使家庭發生變故,她依舊能夠受到呵護,依舊不愁吃不愁穿生活著||這怎能算是長大?
可是,她說的那個人是誰?為什麼說到那個人時,就害臊的低下頭呢?難道說是指──呵!我真齷齪!這怎麼可能?哦!老天,決不能讓它這麼發生。林凱眼前忽然浮現那晚,香君投入他的懷裏,雙手緊抱住他的情景。
「真的會是我?哎,老天!別那麼作弄人!」林凱喃喃自語。
「林哥哥,你說我長得怎麼樣?」香君的話語打斷他的思緒。
「就像妳姐姐一樣的可愛。」林凱故意拿她和季子相比擬。她也應該知道季子在自己心中所佔的份量啊!林凱很無奈的嘆口氣。
「林哥哥,是不是每個男人都喜歡女孩子化粧呢?」林凱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香君是誤解他的意思了!
「不是的。女孩子是需要化粧,所謂『女為悅己者容』的意思,妳懂嗎?但不見得每個男人都喜歡化過粧的女人,一般的男人大都不會喜歡濃粧艷抹的女人,妳懂了吧!」
「嗯!還算懂,可是喜歡一個人,是不是就是愛呢?」香君一臉迷糊。
「那就不一定了。喜歡不見得有愛的成份,但是愛就必須包含喜歡。哎!這些用說的,妳也不見得能懂,等妳上大學後,視野擴大,接觸面廣,思想更成熟時,妳自然 而然就會懂的。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考期已漸漸逼近了,好好讀書吧!考上大學,林哥哥有賞。」
「我不想考大學了,我想工作。」
「這怎麼行呢?妳姐姐所做的犧牲,全都是為了妳們啊!妳應該全力以赴考上好的學校,以報答姐姐才對。」
「我真的不想讀了!」香君一副煩躁的樣子,心中似乎有心事。
「為什麼呢?」林凱隱約知道是為什麼。但是,若單單為了感情問題,也不會影響讀大學的啊!
「………」香君不答。
林凱拍拍她的肩。「不要再說傻話了,無論如何,妳要參加大專聯考,要全力以赴呃!才不枉林哥哥教妳的這番苦心!知道嗎?」
這晚,林凱失眠了,想季子,想香君。
感情,惹人心煩的東西啊!
林凱走著,竟然走到「大世界」舞廳外,季子正好下班,林凱迎上前去。
「下班了,別說,先別說我又不聽話了,只不過是心裏感到悶,從妳家走出來,茫茫然的四處亂逛,居然逛到這兒來了,別生氣呃!」
「反正啊!你總有說不盡的理由。」
「唉!我的理由都是有事實為根基的,我決不會亂編故事的,放心吧!」
「不談這些,對了,香君最近的情緒好像很不穩定,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唉!最近太疏忽她了………」
林凱能夠說,是為了他嗎?林凱想著,該怎麼回答才妥當呢?不回答?季子不可能相信我會不知道,因為這段日子裏和香君最常在一起的人就是我啊!
「怎不吭聲呢?」
「妳要我說什麼?」
「這幾天我很為香君的情緒苦惱著,考期已經快到了啊!但我看她好像還心不在焉似的。」
「別替她耽心了!我猜,只不過是過渡期罷了。」
「不耽心?過渡時期?」
「嗯!感情。」
「你是說愛情?不!不行不行!」
「季子!別替她操這份心,相信我,過一陣子她就會恢復的。妳為什麼不替自己打算打算呢?」
「為自己打算打算?打算什麼呢?我還有什麼好打算的!」季子攤攤雙手,一副強裝出來的笑容。
「結婚啊!」
「記得這個問題我們曾經在熱帶農作物試驗所裏討論過,沒有一個男人會看上我的,除了那些懷著慾念的男人以外,誰能接納一個曾是舞女的女人當老婆呢?」
「怎會沒有?妳是一個如此完美的女孩!」
「只有你會那麼說。」
「那||假若||假若我向妳求婚呢?」
「林凱,別跟我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我是以很認真的態度向妳求婚的。季子,嫁給我,好嗎?」林凱滿臉誠摯,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是開玩笑的,季子相信他是認真的,只是她不能了解,林凱怎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來。
「不行,目前我不能結婚,不行──」
「我就知道妳一定會拒絶,季子,我是考慮再三才向妳坦訴的。因為在我心中,妳就像一顆遙遠的星子,所以我一直不敢向妳表白,今天我鼓足了勇氣,結果還是不出所料──」林凱說話像洩了氣的皮球。
「林凱,我很感謝你,真的,不是你不好,而是──哎!你很清楚我目前的處境啊!」
「季子!那些都不是理由,我相信以我的能力和收入,足夠負擔一個家庭的開銷;況且我只有一個人,加上妳、香君和小傑,也只是四個人而已!」
「不!不行,我不能增添你的負擔,我說過,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扶育他們長大。」季子滿臉堅決。
「為什麼要那麼固執?」林凱幾近於哀求的口吻。「妳要撫育他們長大自立,固然不錯;但是,妳想想看,小傑現在才幾歲?妳要熬到什麼時候呢?季子。」
「幾年我都熬過了,還有什麼不能等的。」季子忽然緘默下來。
「哦!對了!忘記告訴妳一件事,我最近就要離開高雄,北上任職,原想臨走前才告訴妳的。」
「北上?你不是在高雄做得好好的嗎?為什麼要北上呢?」
「待遇優厚是原因之一,因為我想向妳求婚,假若妳答應了,就可以一道北上,在臺北建立一個新家庭,可是事與願違………原因之二則想趁著年輕時,在社會上闖一闖,多學點經驗。」
「很好啊!決定什麼時候北上?」
「還沒有決定。」
「決定時,再告訴我,讓我為你餞行。」
「真的希望我北上?」
「你有你的前途和人生希望,我怎能夠阻止你呢?況且我不希望你為了感情而放棄自己的事業,懂嗎?」季子冷靜的說。
林凱注視著季子,心裏湧起一陣激動,想到北上,想到即將離開自己深愛的人,他更專注的看著季子,好像要把季子溶入自己的體內,許久許久,他才困難的迸出一句話。
「季子,妳會等我嗎?」
「只要你能等我把香君和小傑照顧到能够自立時,我就會等你。」
望著季子走進屋裏,林凱的心緊緊的揉做一團,得到這個結,論他應該高興或是悲傷?或者什麼都不是。
「唉!不必多想了!早點回家,先好好睡它一覺再說。」林凱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
三
到了。
走下計程車,走進熟悉的小屋,已快晌午了,香君和小傑都在客廳裏,香君似乎瘦了,那雙晶瑩的大眼睛紅腫著,似乎剛剛哭過;小傑安靜的坐在香君身旁,一隻手撐著下頷,一副小大人的模像。
「香君、小傑。」林凱喊著。
「林哥哥!」香君和小傑吓了一跳,抬起頭來,看見是林凱來了,不約而同的大喊,隨即迅速的撲向林凱的懷裏,激動的哭了出來。「你終於回來了!林哥哥,我和姐姐都好害怕,好害怕哦!」小傑哭著說。
「林哥哥,你再不來,我和小傑都不知該怎麼辦了!」香君一邊哭著一邊說著。林凱拍拍他倆的背。
「快!別哭了,都這麼大的人還哭個不停。坐下來,林哥哥先去看看姐姐吧!」
●
陽光強烈的透過毛玻璃,照亮滿室,季子倚窗遠眺,來來往往熙攘的人車,好像從她的心裏輾過一般;每當有人或車子從她眼前幌過,她都會不自覺的悸動一下;想著,似乎有某件事情還未做完,尚在等著她去完成,可是不管她如何用心的想,都無法想出到底是什事情。
「我到底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
季子感到頭疼得要命,每次花費精神去追想都會這樣──痛得使自己忍不住地猛捶頭。一轉身,正要回房休息,却看見門外有人走了進來。
「季子。」
她感到好奇怪啊!怎會有一個不認識的人闖進來。
「你是誰?」
「我是林凱啊!」林凱走到她的面前。「看著我,季子,仔細的想,我是林凱!」
林凱?林凱是誰?林凱?季子專注的看著、想著,林凱,嗯!好熟悉的名字!再看看林凱,真的好像認識這麼一個人。林凱──林凱──頓時滿腦都廻盪著「林凱」這兩個字。在哪兒認識他?林凱是個怎樣的人?他來看我做啥?林凱──林凱──恍惚間有人正向她撲來,向她撲來──
「不!不!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家──」
林凱的心情漸漸由激動中回復過來。剛剛進來時,看見季子變成這樣,他有著好深的自責和滿腔淒然,好想緊緊擁住她大哭一場。假若自己不北上,假若自己能留在高雄照顧她,季子怎會變成如此?怎會?
為什麼自己要北上?為什麼?
●
「我北上以後,妳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虐待自己,凡事往好處去想,知道嗎?」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別替我耽心。」
林凱北上工作後,剛開始他還不大能適應大臺北忙碌且緊張的生活,所以他幾乎把全部精神都投注在工作裏,他希望自己能够闖出一點名堂來。
「現在我才真正的感到什麼是生活。」這是林凱北上後,寫給季子的第一封信裏所說的。
每逢深夜,林凱必定會寫信給季子,但却從未收到季子的來信,季子的狀況都是香君來信時告訴他的,他知道季子根本沒有寫信的時間,瞭解這點以後,他也就不介意了。但一有假期,他就往南部跑,只要一看見季子,他就倦意全消。
那年大專聯考放榜時,香君考上南部的一所大學,季子高興極了,要香君寫信去告訴他,非要他南下一趟不可,否則她們便要北上,藉此好好酬謝他的教導。林凱一收到信,顧不得是否會被辭職,就連夜坐車南下了。
「林凱,要我怎麼謝你呢?」
「謝我什麼?那是香君自己努力的成果!」
「不不!沒有你的教誨,她一定無法考上的,我一定要好好的謝你,你說嘛!要什麼,我買來送給你。」
「真的一定要謝我,這個嘛!我想想看………我說出來,妳一定會答應,是嗎?」
「只要我做得到。」
「我若說出來妳可不能後悔哦!」林凱顯得神祕兮兮的。季子有點不解。
「我要──」說著說著,林凱突然一把就將季子緊緊擁住,不讓季子有絲毫掙扎的餘地;她根本也想不到林凱會這樣做,所以只好任林凱擺佈了。
「你到底要做──」季子的話未說完,她的唇已被緊緊的封住了。許久才被放開。季子乾脆就依偎在林凱的懷裏,她覺得躺在林凱的懷抱裏,有著濃濃的安全感;自從獨自撐起這個家以來,在伴舞的過程,不知倚靠過多少男人的臂膀;但始終不能讓她有這份貼切的感覺,而今,她有著卸下自己全部負荷與壓力的念頭──永遠如此地躺著,該有多舒服啊!
「季子──」
「不要說話,讓我靜靜的躺一會兒,好嗎?」季子靦腆柔情的說著。
林凱望著懷裏的季子,心想多少日夜的冀望,她終於温馴的躺在自己的懷裏,真真實實的被他擁抱著。林凱輕輕撫摸她那烏黑的秀髮,想著,很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會是事實嗎?他充滿懷疑,他一再詢問自己,咬一咬自己的手指頭,還會疼唷!那麼是真的喔!是真的,一股歡欣自心底湧起,下意識的動作,便再度緊緊地擁抱季子。
「林凱,你快讓我喘不過氣來了。」
林凱發覺季子此刻的神態,更是讓人著迷,雙頰微透嫣紅,雙眼有欲語還羞的風釆,他真希望地球的轉動就停留在這一刻。就這一刻,他也別無所求了。
「季子,季子.我好耽心妳會從我懷裏溜走啊!季子!」林凱激動的說著:「我們結婚吧!」
「不要破壞寧靜,好嗎?你再說話,我就要起來了!」季子略帶威脅的口吻。
林凱不解。為什麼她一直不願談到結婚?為什麼她總是在逃避婚姻?照顧弟妹,那不是很大的理由啊!可是,還會有啥理由呢?他不懂。
「我們現在這樣不也很好嗎?為什麼一定要談及結婚呢?假若說你只是企圖佔有我,今晚我就可以給你。」
「季子!妳認為我是那種人嗎?」林凱有著被羞辱的感覺,語氣裏充滿憤怒。
「我相信你不是,但你為什麼要一再提起那件事呢?」
「季子,從小我就在缺乏親人照料,一大羣孤兒的爭吵中長大,所以在我內心深處,一直渴望著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安定的家,這個念頭無時無刻都在慫恿著我,何況,季子,我不希望看到妳如此辛勞,每天強裝笑臉………」
「不要再說了………」
「季子,我希望妳能重新考慮考慮,好嗎?」
「好吧!等你工作穩定時,我們再談。」
夜深沉的可怕。兩個人的心也熊熊烈火中,降為冰冷。
●
林凱的心境漸漸下沉,看見季子木訥的表情,看見季子竟然不認識自己,一個原本自己深深摯愛的女人,為何?為何會變成這樣──
「季子,再想想看,仔細的想,記得嗎?妳說等我工作穩定後,要和我討論結婚的事,記得嗎?季子。」
「結婚?」季子喃喃自語。結婚,她的腦際廻繞一羣又一羣猙獰的面孔,帶著猥狎的冷笑,伺機侵襲她,眨一下眼睛,幢幢人影彷彿全部向她撲來,「啊──別過來,別過來………」她拼命將手抱在胸前,頭不斷的甩動著,似乎即將遭受一場凌辱一樣。」
「妳怎麼啦──」林凱看到季子的神情有極端的驚愕與恐怖,他抓住季子的雙肩猛搖著,試圖搖醒季子。
「季子──」季子緩緩地抬頭,眼神木然的望著林凱。林凱,林凱,彷彿自己曾擁有一段美麗的時光,曾和一個男人相戀相愛,如今,殘存在記憶裏的祗是一個分散的片斷,恍恍惚惚,懵懵懂懂却又連繫不起來,那個男人是林凱嗎?
此時,香君淚眼汪汪的走進房內,林凱問她,「香君,別哭了,告訴我,季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而香君仍舊哭泣著,哭的說不出話來。
「香──君──不要哭,行嗎?詳細的說給我聽,妳姐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天──」香君拿起手帕拭淚,「姐姐好晚才下班回來,大約淩晨兩點多吧!那時我尚在看書,通常我都等到姐姐回家後才去睡覺的,姐姐剛踏進家門時,我聽見有微微的啜泣聲,姐姐一進來,我就問她:發生什麼事了,姐姐沒說什麼,卻直催我趕快去睡,回房後我還依稀聽見哭泣聲,那晚,姐姐顯然是哭泣了一整個晚上,隔天一大早起來,我看姐姐就有點神志不清了。哦!對了!那晚姐姐回來時,還喝了酒,姐從不喝酒的。」香君嚥了一口氣,繼續說著。
「我原想姐姐可能只是操勞過度,只要休息一兩天就會好的,所以也沒有寫信告訴你;我就向學校請了幾天假,想在家裏照顧姐姐,誰知道姐姐的情況却越來越嚴重了,所以我才立刻寫信給你,林哥哥,我和小傑好害怕,好害怕哦!」
林凱聽完,猜測那晚季子一定遭遇到重大的打擊,他非弄清楚不可。
「香君,不要害怕!林哥哥回來了,就會沒事的。不要再哭了哦!好好照顧小傑,我帶季子去醫院檢查。你們好好待在家裏。」
「季子,我們到外面去走走。」林凱說,季子却搖搖頭。
「季子,走,我們去辦事情呃!」林凱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強拉著她走。
季子總覺得自己的腦中是模模糊糊的一片,恍惚中尚有事情等著自己去做,所以林凱拉著她走,她也就由著林凱。到了精神醫院,經過診斷結果,發現季子患有輕微的精神分裂症,原因是長期壓抑自己的身心,加上受到某種強裂刺激所致,她需要住院治療。
住院治療?
「能够治好嗎?醫師先生。」
「應該可以。」
「醫藥費………」
醫療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填了一些表格後,林凱才走出醫院。夜漸漸來臨了,林凱發覺自己的腳步也越來越沉重,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大世界」。
「大世界」,季子,哦!對了!進去問問,或許可以知道,季子在那晚到底發生什麼事情。
音樂盈滿一室,眾人婆娑起舞。
「請進,要叫哪位小姐?有沒有認識的?」
「我要找大班。」
「哦!那請你先這邊坐。」
舞大班來後,林凱單刀直入的問她,她講得也很含糊,說什麼那晚有幾位客人堅持要帶季子和另幾位小姐出場,季子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答應了,出場後的情形,據一起出場的小姐說:那些客人強求她們陪他們過夜,季子堅持不肯,在爭吵中季子倉惶而逃,以後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林凱謝過大班後,走出舞聽,心裏一直在思索著,季子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為什麼?這個答案只有等季子清醒後才能揭曉了。
季子會好嗎?回到季子家裏,香君仍舊低聲的哭著,林凱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再哭,可是香君却撒嬌的依偎著他,林凱只有任她依著。沉默著。
沒有人知道林凱在想些什麼,假如他不說的話。
3
一覺醒來,昨夜睡得很安穩,不再胡思亂想了,或許是季子那番話的作用吧!
驀然,林凱又想起了季子的那句話。
「只要你能等我把香君和小傑照顧到能够自立時,我就會等你。」
後記
季子是否能痊癒呢?林凱又如何呢?香君呢?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人知道。
只有一個人,林凱還曾去找過她,那就是方翠珠,她已經將全部的動物玩具丟棄,為什麼呢?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裏,聽她提及這個故事,她講到這裏時,已醉得一榻糊塗了。隔天她清醒後,就不願再說,甚至還問我──
我真的說了一個這樣故事嗎?
哦!老天,這故事是真的嗎?我也不敢肯定了。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 小說創作一八六期
【二0一三注 】本小說於一九八三年重新修訂,改題:「魘」,一九八三年十二
月三│四日刊於商工日報,並收錄於《火旺仔的沉淪》乙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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