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菡滿臉淚珠的自小巷裏急急奔出。
一聲聲淒厲劃過寂靜的晨曦。
陽光緩緩從小巷露臉,行人又匆匆趕著一天的征途,攜帶愉快的心情,小巷外的市場顯得異常忙碌,小販們臉上個個掛滿銳利的冷笑。玉菡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慢慢走過,臉好深好深的埋藏,步履拖的好長好長,忙碌的面容,對她似乎是一種非常反常的現象,舉目又像是整個世界都嘲弄著她。
「小姐!來買!」
「小姐!來買!」
王菡頓時有昏厥的感覺。
●
烈日刺眼的照射進來,林夜揉揉惺忪的雙眼,四處張望,恍惚間記得是在心悸中睡著的,那時玉菡尚温馴的躺在身旁,那憐人的臉龐,純潔的軀體,怎堪摧殘,她是否知道自己的貞節已被奪走?她是否知道?咦──她怎麼不在呢?去了那兒?去了哪兒?
「玉菡──玉菡──」
●
玉菡急急地穿梭在交錯的馬路上,依舊想著昨夜,昨夜怎會在那陌生的地方住宿,林夜竟會擁抱自己,而自己却像伊甸園裏的夏娃,多齷齪的事啊!
昨夜,怎能想像?
●
春來時,救國團舉辦西子灣踏青的活動。玉菡總是獨步在浪濤的嘶吼裏,人羣的騒動絲毫不能影響她的沉思,風輕輕拂過林梢,飛奔在無垠的境地,好遙遠好遙遠的美感隱隱浮現。
林夜木訥的望著喧嘩的生命,那麼多人在弄潮。年輕時的自己不知如何去擁有,總膽怯於接觸人羣,尤其是異性,而今,不再年輕的自己總惶恐於盎然的青春,林夜好憤怒自己未曾追尋就已失落狂狷,對於海,他投以深深的不滿,踏青只不過是一縷痕跡的留戀。
他無聊的抓起一把細沙,擲向遠遠的蔚藍,濺起許多小小的水柱,一圈一圈的擴散,一圈一圈的漣漪襲來,玉菡的雙眸就在回首的那一瞬間撞擊他的心靈。
●
專三時,第一節國文課來了一位女老師,林夜好奇的注視著她的一顰一笑,他好喜歡她那雙眼睛,裏面似乎含有許多故事。從那時起,他便特別注意她,時常藉故找問題問她,有時她多和他說一句話,他都會感到無限的歡愉,夜晚就編織一個無邊的夢。
專三的年齡是特別熱衷於異性的,班上同學們在課餘時,所談論的不外乎是女孩子,許多次郊遊,他都受家庭的束縛,無法參加,只能聽他們津津有味的談論著。
女孩子對他是件多麼神奇的東西,每個夢裡,他都會拼湊同學的話語成一女孩,巡禮。而同學所說的對他而言竟是越來越玄,他有點懷疑,牽女孩的手,吻女孩,甚至性交,真的能獲得那麼大的快感嗎?而快感又啥東西?
自從那位女老師來到學校以後,他沉迷於她那雙幽怨的眼眸,依戀於起伏的酥胸,他便開始想到牽手、想到吻、想到性交,他覺得想女孩並非如同學所說的那樣快樂,相反地只是增加許多煩憂,但是他再也沒辦法抑制自己的沉淪,每上她的課,他都會想到一連串的問題,快感是什麼?思緒就飛飄得好遠。好遠的遐想。
直到有一天,她不再來上課;聽說要結婚了,林夜還鬧情緒,傷心了好長一段日子呢!但却也沒辦法忘却她那雙幽怨的眼眸,以及勾起一連串聯想的快感到底是什麼?
●
林夜揉揉眼睛,一陣好高的浪花跌落,他睜大眼睛望向玉菡,不錯,那雙眼眸怎會是一樣的含有許多故事?
他便迫不及待的走向玉菡的沉靜。一陣好高的浪花又湧起。
浪潮后,一個朦朧的影子緩緩逼近,玉菡駭怕的抓緊胸口,似乎懼怕有人殺害她,林夜却已走在她的身旁,傻傻的瞪著她。
「我認識妳那雙眼睛。」
玉菡不知他怎會如此莫名其妙的說那句話。印象中的男孩都是一個模式的翻版,要認識陌生的女孩時開場白都是一定的程式,她思索著他怎不按牌理出牌。
回答?沉默?
玊菡真不知該怎麼辦?她已對男人寒心。浪濤捲得高高的像會淹沒自己。
●
國中,為了一句:北部的水準較高,她就負笈北上,北部風氣的開放,自然的感染了她,無慮的生命總添染一些色彩。
寄居於親戚的公寓式家庭,在凌亂混雜的人羣無形中缺乏一份安全感,玉菡却也樂於沒有束縛的日子,時常以乘公共汽車來打發時間。那時,鄰居有個男孩對很好,她不曾想過這會和未來牽扯上什麼關係,玉菡只是覺得大家一起玩玩鬧鬧該是快樂的,所以在一次不算湊巧的搭訕裏,有一個男孩走進了她的生命裏。
直至高中聯考放榜後,倔強促使她回高雄準備重考,那段期間,男孩子成為她生活上的最大困擾,但她依舊考上第一志願,然而家庭的強烈干預,使她激發本能的反抗,高二那年,鄰居竟然有人來說媒,玉菡感到好噁心,家人却又想以販賣似的手段將她許配給一個老船長的兒子,每每想到這些,她總順其自然的讓命運來捉弄自己。
●
直至遇見一個讓她心儀的男孩,那男孩尚在服役,却時常約她見面,那時,玉菡就決定背叛家庭,向學校申請休學,接著離家出走。只為了能夠和那男孩在一起。
為了謀生,便在一純喫茶服務,受盡一些無聊客人的戲弄,那男孩却因服役海軍,遠至澎湖,她的心又感到找不到依託,而在長期的壓抑下,她已感到好冷,店裏股東對她很好,她未料到隱藏的陰謀。
有一夜,下班後,那位股東至她租賃的地方,竟企圖奪取她的一切,而遠在澎湖的男孩却已音訊渺茫。玉菡已深深覺悟,遂好蔑視好蔑視男人的那副德行,也懼怕。
●
林夜就這麼定定的看著玉菡,那幽怨的眸子;他不禁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據說;那位女老師婚後的生活並不快樂,那幽怨就更出現在這裏。
玉菡也忍不住好奇偷偷的瞧一瞧他,俊秀的臉龐竟會寫滿無依,他會是一個怎樣的男孩呢?充滿傳奇?
「我真的認識妳那雙眼睛。」
他到底在說啥?玉菡又試圖瞭解什麼?
「我不懂你的意思。」
呃!是的,妳是不懂。林夜頓時清醒,浪潮捲起許多璀璨却已殘碎的貝瞉。
「請原諒我的唐突,可願接受我的道歉和共同諦聽浪濤的故事。」
認識總會想譜一首雋永之歌;歌中盡是永恒的持續,西子灣踏青拾起這暮春的感情。
●
玉菡回到已是陌生的家,家人對她幾乎已到不聞不問的地步。走向自己的房間,全是紫色的佈置,她喜歡紫色,却又不知紫色代表什麼?
昨天我到底做了什麼?玉菡自言自語著。
記著昨夜是在聽他說故事。從西子灣歸來,他說到他的蝸居去。她就去了。去了──
●
「知道嗎?我一直在找尋那隻眼睛。」
「為什麼?」
「想知道?這是一很簡單的故事,但却很斷腸。等會到我住的地方,讓我慢慢的說給妳聽吧!好嗎?」
「好吧!」
●
一間破陋的小屋,在小巷內更是顯得寒傖。玉菡想不到他竟會一個人住在這個地方。
「很簡陋吧!我却感到很温暖,只要能夠容身,也就夠了,我並不很在意享受。」
「頗有同感。咦!你不是要說故事給我聽嗎?」
「別緊張,喏!喝點酒,增加氣氛吧!哦!這只是烏梅加可樂而己,不會怎樣的。」
「……」
夜已悄悄來了,捻亮一盞小燈,玉菡傾聽著。
「這個故事,是真實的!對了!別問我主角是誰。」
「好的。」
酒繼續喝著,那段傷感的往却盤結在林夜的心裏,不知從何說起,那女孩!那女孩呵!
●
不要再接受那男人的金錢,要錢,我會想辦法給妳,難道妳不知道他對妳是有目的的嗎?
不要冤枉別人,他做人本來就很好。
那麼,為什麼他要花錢讓妳租套房,讓妳去學電子琴。呵!妳以為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麼好心,那麼傻的人嗎?
不跟你說了,反正你是在嫉妒。
假若我女兒怎樣,我要告訴你誘拐及強姦未成年少女。
我怎麼會呢……
那個男人竟然說,我跟踪妳,威脅妳,是嗎?
我對妳說過,不要再來找我,你為什麼還要來。
……
●
酒未曾中斷,思想未曾停止,林夜想到為了那女孩四處借錢,為了那女孩經常徹夜未歸,却落得如此下場,酒就喝的越猛!
「林夜!你到說不說呢?」
「我只想告訴妳,一對情侶,男的為女的付出很多很多,到最後,那女孩却以一種奇異的眼光說:我發覺你很虛偽,很做作。就這麼分手了。」
「就這樣子嗎?」
林夜想的却不是這樣子而已。好多好多的悲愴。眼前的女孩不該是那位,而是那位女老師的……
●
「你覺得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增進,時間是不是很主要的因素?玉菡。」
「應該不是。」
「對於感情,我已不再有追求的想望,也可說已不再那麼注重所謂的愛,我在想,只要能找到一位愛我,而不令我厭惡的人,那麼我就會好好的珍惜,好好的對待她的。妳呢?」
「我呵!我甚至不敢再和男人單獨相處呢!」
玉菡看著眼前男人,她漸漸的發覺自己竟開始喜歡他,為什麼會這樣,她好茫然。
●
林夜依照她給的住址,來到她家門前,他又躑躅了。進去?回家?進去,又怎麼交待?從何說起呢?
醉后,一切事情都會發生。林夜也不知自己早己沉澱的心又怎會……
「請問張玉菡小姐在家嗎?」
「在,你請等一下。」
「玉菡!」
「林夜!什麼都別說!記得你問我:人與人間感情的增進,時間是不是最主要的因素,我曾回答說:應該不是!這就够了。不是嗎?」
──一九七九年七月一日小說創作一八一期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