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夜迅速佔滿整個天空時,寬廣的辦公室已經空蕩蕩的,有家的人早就回家了,有「路」的人早就走在自己的路了。而我仍把自己丟在辦公桌前,靠在椅背上仰望著。擁抱著自己的澄明,讓忙碌了一天,腦筋不停地運轉了一天的思緒沉澱,我必須利用這樣的方式讓自己平復,鬆弛自己緊繃的神經,否則,彈性疲乏將極為快速地到來。
望著窗外,極眺遠方,親愛的,我忍不住的又想起此刻仍在異地的你,不知你是否還記得為你重新提筆的人孤獨的想著你。我只能細細地咀嚼著既往屬於你我的一切,可嘆的是往屬於你我的一切竟是那麼地稀少,儘管如此,我仍然能夠享受著濃濃的甜蜜,親愛的,你的一顰一笑那般真實地浮現在眼前啊!
我的內心無法避免的夾雜著那一陣又一陣的隱隱作痛,此際的你不再是必然離去,而是早已離去,和你的愛人互訴衷曲,探索人生種種變幻莫測。親愛的,除了遙寄祝福之外,我寧願惦念著你。因為任何外在、形式上的一切都無法讓我割捨我生命中等待的女人,這肯定是我今生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執著,不管未來會上天堂或是下地獄,那都是未來的事。親愛的,有你才會有天堂的存在,你知道嗎?
儘管我沒有顯赫的家世、財富,沒有呼風喚雨的權勢,沒有雄辯天下的口才,幾乎看得見的一切都沒有的條件下,我無法也不敢厚顏的阻擋你的必然離去。然而,我卻有著一顆炙熱的心,無私無欲的關心你的一切,心疼你的疲憊,親愛的,只要你能夠好好的為自己而活,珍惜自己擁有的一切,讓自己內在的澄明清楚地瞭解自己所走的每一步路,別讓我心疼、不捨。親愛的,你的離去反倒是正確的,對於你而言。
我是一個極端不穩定的人,我的內在世界經常發生嚴重劇烈的衝突,經常覺得失去平衡。親愛的,你是否相信,我真的聽見自己心靈的波動,而此刻,是在低泣。我想了好多好多,其間有你,以及對人世的失望;生命的無常,使我好想縱身一跳,結束無奈回歸原點。親愛的,我卻沒有足夠的勇氣,或者讓自己隨波逐流,讓自己活在嘻笑怒罵之中,讓自己真的以遊戲之姿在紅塵墮落,讓自己完完全全的表裡不一〈表面仁義道德〉,親愛的,我真的能夠做到不理會「心」的干涉嗎?如果能夠,今天我就不會這麼苦。花言巧語並非是太難的,耍點小技巧,用點心機,更是容易,但是,那不是我的原則,我的執著來自永恆,而非逞一時之快,或是各取所需,親愛的,我難道錯了嗎?錯了嗎?
我真的是錯了吧!我經常告訴你,我是一個律己甚嚴的人,我很清楚自己的言行舉止,該做不該做,適可而止等等,但是,我卻無法遏止他人的惡意渲染,暗箭傷人,說這些的原因,是因為我曾經有此報應,造成我永遠無法縫合的傷口,對於人性。
對於人性,我是否太過高估,親愛的,不管我自己的內在是否波濤洶湧,浪翻千層,我總是盡自己最大的能耐協助周遭每一個人。在工作方面,沒有半點職位上的企圖心,使我不具攻擊心的先求保護自己,只要是我能力所及,排憂解難,毫不保留,以真誠無私的立場。
是的,我必須先要求自己壓制自己的內在,而在外在表現出來的一切,讓每一個人都認定自己是個很有能力的人,處理事情有條不紊,思緒慎密,沒有脾氣,有耐心………等等,親愛的,這是我的存活方式,我不願意接受他人異樣的眼光,因為我深信能夠體會的人不多,言語更是難以解說明白。然而,我卻毫無保留的傾訴予你。親愛的,因為你已離去,因為你的聰敏慧黠,你是我今生最後也是最重要等待的女人。重要的是你已離去,不會受我影響,不會為我所苦,與我同悲。
這幾天,為你寫的稿子刊登之後,陸續的接到了幾個友人關切的電話,他們都以懷疑的語氣,不相信我的重現江湖。親愛的,因為你,使我和文壇再續前緣,使我得以將中斷了十年的線銜接起來。我不知道這到底是幸?或是不幸?對於我的未來會有什麼重大的變更?或者我會再次陷入思想糾葛中嗎?……親愛的,這些都不再是我思索的重點了,我所能掛慮的只有你的長駐我心,我荒蕪的心是否得以因你而燦爛。我想這早已無庸置疑,除非你徹底的斬斷我的遐想,讓我絕望,否則你早就移植我心,枝茂葉盛更是指日可待的了,怎有可能不在我的內心世界和我對坐,相視廝守終生呢?
親愛的,只要有你常相伴,永相隨,我就心滿意足了,不論是以何種形式,是否咫尺天涯,今生今世絕難攜手共擁春天,但是,親愛的,有你,我都感動今生的無憾啊!感動呵!
前幾天收到一封限時信和一封傳真,我已經好幾年沒有收到私人的信箋和暢談心境的東西,因此,收到的剎那,我非常興奮。離開文壇的日子太遠了,
設若不是你,我將認命的渡完餘生。親愛的,看完那封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友人所寫的傳真,我有著很深的感觸和無奈,想著自己的一生,突然湧起一股嚎啕大哭的衝動。我還有淚嗎?
如果我還有淚,此刻不管身旁有多少人,是在什麼場合,我一定會先好好的痛哭一場。那個不長進的兄弟接連幾天都從彼岸來電,他從來不理會我的生活是否碰到困境,不理會我肩上的重擔,只因為他是我的兄弟的親情,我必須一次又一次的匯款,每匯一次,我肩頭的擔子又增加一份重量,心頭的陰影又加深一層,親愛的,難道那也是我無法逃避的宿命嗎?
我必須承擔的宿命到底還有多少呢?太多太多的現實時常和原始的自我發生劇烈的衝突,
我實在害怕自己也變成相同的類種。友人的限時信中說:純潔、執著、感性原是人間最可貴的東西〈質素〉。親愛的,我擔心的是美好得一切都將逐漸的消失,那將是多麼地可悲。幾年來,
一如友人傳真中所說的,「雖然忙碌卻很空虛,雖不貧窮卻感覺匱乏」。親愛的,每當回顧自己
你在哪兒?親愛的,不再是年少輕狂,不再能夠率性而為,不再是無法克制自己衝動的言行舉止,我將所有的思慕都深深的隱藏、壓抑著。即使想你的波動非常地劇烈,我也不想
親愛的,我卻一直思索著傳真上的一段文字──
「一個太浮於檯面的創作者,有太多的辛酸,連落淚也必須偷偷地。
邱妙津在巴黎拿著刀子猛刺自己的胸膛,在她死後,文學界的朋友與讀者紛紛談論著,大家總說她以前的作品就透露著將積極走向死亡,這樣的結局不令人驚訝………
一個自剖性強的作者,大家總等著他們身體力行去成就作品中所建構的情節。若非如此,似乎就是欺騙了觀眾的情感,所以邱妙津必須自戮、三毛必須上弔、林清玄必須對婚姻忠貞,不忠貞的下場便是失去了他的舞台。」
親愛的,多年寫作生涯,我從未思考過這樣的危機。或許我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人,也或許我是一個自我定位不明的人,所以才不會有此顧慮吧!然而,如果我早已被歸類,我必須去接受何種形象呢?親愛的,我將面對怎樣的下場?死亡之後的事我絕對不會多想,光鮮亮麗和醜陋猙獰的姿態,都一樣是死,有何不同?親愛的,我卻想到「有太多的辛酸,連落淚也必須偷偷地」。
親愛的,連落淚也必須偷偷地,偷偷地想著你。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夜更深了,你的形影更加清晰的浮現了,細細地咀嚼你的美,想起你的疑慮你的憂心,你緊皺的眉頭,使我必須鄭重的告訴你,如果一切不是真的,我何苦如此,如果不是內心的呼喚,我又何必重新提筆,讓自己在遲暮之年再度淪陷心靈的糾葛之中。親愛的,我沒有必要為了那個百分之二十真實的你,讓自己沉溺在百分之八十虛構的你。我已沒有氣力去玩浪擲青春的遊戲,我必須以嚴肅的心情為自己所行所言負責,包括自己一定會面對的結局。親愛的,我瞭解我的下場。
我的下場必定是淒美的,那是我的宿命。親愛的,在每一個真實的夜晚,就讓我此般無邪的感動著你的美…………〈2000.7.26台時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