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如何奇思妙想,都不如在堆積的郵件中,發現你的存在。
我不能把“你”帶回家,只能用當代最順手的法器,給你照個相,儲存在記憶體裡,我的,和手提電話的。
平日不怎麼去翻污牆上,那整齊排列的電錶下,鄰居的貼心裝置。那是一個低品質塑料信插,有三個撐得滿滿的袋子,與主人失散的郵件露出灰頭土臉,寂寥而茫然,守候着被領回或遺棄的命運。當指頭的溫度在每個信封上烙下無形的指紋,信封內殘存的渴望幾度餘溫上升,然後落寞、冷卻。
命運可能把你丟在地上,一如日出日落、月圓月缺無人認領的它們的歸宿。一個好心的鄰居或者把你放回信插,另一個又不小心把你翻倒在地。清潔樓梯的工友一向是小心翼翼的,可我們這些在樓房裡進進出出、上上落落的人,要麼心如鐵石,要麼麻木不仁。
誰會奢望,在所有溫情都電子化的年代,有人會捎一封信來,描摹思念的字句。而你,也不過是繁忙鬧市中許多賬單的一個孤兒,被錯誤地送到我的大廈,賭上了或被收回或丟棄的命運。
樓房的老舊,連郵差都不屑研究;鐵門背負的信箱,習慣了雜亂無章。這是一樓還是二樓、A座還是B座的信箱,只有住在這裡的人,間或交替澄清,將郵件默默放回鄰居的信箱內。更多的時候,送到電錶下的塑料信插中,管它吃得下吃不下,收留還是不收留。像孤兒院門外留個小孩,覺得安全、合理。你正是這樣一個孤兒,要不是與我亡故的弟弟同姓同名,就不會被我發現。
是巧合,是天意,是驚惶,當我看到你的名字印在信封上,駭然良久。揉揉眼睛,不敢相信你曾經用我的地址登記銀行戶口,然後黯然記起,搬到這兒,在你離世之後。不敢把你送回你的家,儘管只是不到五十米的距離。我害怕自己會守在別人門外,看看“你”,才甘心離開。
十三年間,許多相似的背影,讓我心生思念,誰料到,與你迎面相遇,只因郵差出了錯。明天是你的生日,但你不慶生了,對嗎?
(原載澳門日報) 2017.7.8 水 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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