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
是世界大同，教人不知身在何處；抑或是，恍惚間，人的記憶會時空錯亂？
在廣州北京街的步行街踱步，走走看看。鬧市中人潮湧到，左右前後都是各式店舖，而特別多的是賣茶的小店。這邊一個果茶，那邊一個奶茶，目光所及竟是成行成市的奶蓋綠茶、芒果奶茶，林林總總，其實賣的都不是茶。於我，茶是用茶葉泡的清茶，茶湯香而回甘，喝過後口腔內仍能品到淡淡清香。但人的身體反應很奇怪，走累了，大汗淋漓之時，總想要喝一杯可以直達體內，立時冰涼爽快的飲料。這個時候，哪管甚麼內裡乾坤，先喝一杯再說。也許這就是這些千奇百怪的冰奶茶風行的原因。
漫無目的地逛街，留意到茶店門前的廣告，各種“加料”綠茶，原來還會加入芝士。芝士配綠茶？身旁的女兒說：所謂奶蓋就是用芝士做的啊。
啊？我都落後到甚麼程度了！
從最初聽到鮮奶綠茶，便鐵了心不會試飲，這樣的搭配於我這種老派人來說，實在太詭異了。沒有與時並進，忽然發現連語言溝通也恍若隔了幾個朝代似的。有派傳單的人遞上一張美甲、推拿的宣傳單張，看了看，恍惚間，我與女兒說：在台灣按摩哪有四十八塊錢一個小時那麼便宜！身處廣州鬧市，大腦卻以為是台灣，不禁哈哈大笑。然後第二天仍然有身處台灣的錯覺。要不是住宿的酒店在一個十分老舊的市區，弄不好我這個大腦穿越的毛病不會醒過來。
說到穿越，其實這次去廣州的目的是尋古探墓。碰巧每天乘地鐵都要經過一個轉乘站，車廂內的到站廣播是：列車即將到達“公元前”。不，是“公園前”才對，但乍聽之下，完全是公元前的發音。讓我從現代化的廣州各處，每天都幡然回到“公元前”。往南越王趙眜的陵墓，也得先穿越“公元前”。趙眜是第二代南越國王，第一代是他爺爺趙佗，一位秦始皇統一六國初期，派往攻佔百越的副將。秦滅亡後自立稱帝。他建立的南越國，與我們廣東人的關係，要比中原諸國密切得多。
悲情
時間或者可以改變一切，卻無法改寫歷史。
南越國的建立，與當時的歷史背景息息相關。要不是秦始皇的二世祖胡亥“變古亂常”，與趙高合謀登位，並屠殺了一整窩血脈相連的弟兄姐妹，或者，秦朝不會亡？而南越國也不會留下一段歷史，一個王墳，供後人憑弔。
據說秦將趙佗本來沒有立國的想法，秦滅六國後，始皇帝認定除了北面的匈奴，南面的百越為最大隱患，於是派遣五十萬大軍攻打百越。其時閩越地區仍處於比較蠻荒的部落統治形勢，無力招架秦朝大軍，於是秦朝在此建立了三個郡。趙佗的上司任囂受委任為南海尉，南海郡下設有幾個縣，其中一個就是番禺，即後來的南越國的首都。
亂世不但出英雄，還會出國王。胡亥不爭氣，陳勝、吳廣起義後，統一變成大分裂，亂成一鍋粥。趙佗等中原人到了所謂蠻夷之地，而且全是男丁，自然而然與當地人結合，剛開始過上稍為安定的生活，誰想再淪為亡國戰士呢？趙佗的上司那時已病入膏肓，臨終力勸他坐擁南方立國，便有了我們廣東、廣西等地區的南越國。也有人認為澳門、香港也包括在內，這個我有點懷疑是近代附會的結果。人們總希望尋根，祖祖輩輩是誰得有個說法，不是嗎？
位於廣州象崗山的第二代南越國王趙眜的陵墓，面積不大，約一百平方米，就一千呎房子那麼大。教人吃驚的是，裡邊發掘出十五個殉人（陪葬者），當中包括四名姬妾、七個廚役、樂伎、車夫等。我們有食在廣東一說，想來這位國王，最想帶進墓裡的是美食，七個廚役之多，令人咋舌。
金銀珠寶、戰甲利劍，乃至絲縷玉衣，每一件都珍貴，千多件古文物中還包括趙眜本人的一邊牙齒和一小塊頭骨。歲月如煙，在墓中凝視其中一位姬妾化成灰的白骨，悲憫之情油然而生。誰願意隨死者去？擊殺親近的人陪葬好讓自己此去不孤，若真有陰間他們還會相親相愛嗎？
女性的地位隨時間改變，然嬌娘生不逢時的命運無法改寫。
(原載澳門日報) 水月 2017.4.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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