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都覺得時間很玄妙。
我與時間是對立的。之所以對立，是因為時間每天都強而有力地迫使我服從它，但在我的思想裡，總懷疑它其實是不存在的。因此，偶爾我會寫一些反對時間的文章，聊表抗議。可是，抗議是無效的，概人間萬物，皆有盡時。恰似時間在我的每個人生段落，都不忘賞我一記響亮的耳光，教我不得不承認，它，是一切的起點和終點。沒有了時間，便不能對走到盡時的人和物，更好地給予一個釋懷的註腳。
懷着一顆叛逆時間的心，漸漸養成了做白日夢的習慣。我的白日夢，多半是穿越時間的幻想。過去與將來，在我天馬行空的想像中，可以任意揮霍。然而副作用是在“現在”的時間裡，我也任意揮霍時間，從來，它都不曾成功地使我有計劃地行進。對生活中的限期採取服從態度，卻漫無目的活在有限的人生中，便是我對時間的微弱反抗。
生活中的限期，是被編排的完成期限。比如學習、工作、比賽等等。至於由我決定的事情，便有散漫的心態了。別人很難理解我何以浪費時間，即便我也是年長了些，才理出個所以然來。在很多事情上，抗拒被別人的時間表牽着走，形成了愛獨來獨往的行為。
我的白日夢在一些科幻小說和電影中得到了共鳴，是我偏愛這些題材的原因。亦因此，一些物理學的理論，也會讓我興致勃勃。由於沒有物理學知識基礎，我只能看看相關的電視節目，或者報刊報道，滿足一下好奇心而已。
後來我發現時間原來並不一定是一直往前走，物理學家還有時空理論，使我一時半刻迷醉在通往時空的可能，發白日夢的習慣又發作了。如果四維空間是存在的，那麼時空可以摺疊，此時的我之外還有很多個我，在過着不同時空的人生，而這些人生，到頭來還是會重疊的。那麼，我該如何改變既成事實的過去與未來？我又有能力改變嗎？
不少電影拍過穿越時空，卻無能改變事實的悲哀。事情的發展只是推遲了或者變得更壞，回到過去的救世英雄，一次又一次穿越險境……
電影的編劇和導演也許想告訴人們，不要妄想改變世界。而且，一個人的人生，也是不可改變的。因為任何改變，都會像蝴蝶振動翅膀所產生的蝴蝶效應，把你我他的世界變得面目全非。
假如有機會穿越時空，我想要改變甚麼？
從小到大，這個問題縈繞心頭。在我的白日夢裡，有的是幼稚的、成熟的、異想天開的佈局。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即便在白日夢裡，我也不會好好計劃將來，好讓自己達到一些人生目標。人生沒目標，一些人是不以為然的。可是，有多少人真有計劃人生？又有多少人計劃了，卻往往無法按計劃行事？所以，我從來沒想像過要去改變自己的人生，即便在白日夢裡。
自己的人生雖然有些挫折，有些磕磕碰碰，有些不盡如人意，但是，無論是哪一段人生際遇，我也捨不得抹去重描。在腦海中盤桓的穿越時空幻想，和叛逆時間的想法，竟沒能驅使我毅然放開過去，變成另一個人，活出一個不是我的我。由此可知，最珍貴的，是在世的緣分，輕易不敢放棄。執着，是人之常情；放下，談何容易。
放不下，正是失去了的。
故此，我的幻想，如果可以在折叠的時空裡實現，那我一定是，想要改變別人的命運——改變那些我再也見不到的人的人生。我希望能使他們活着，可這個願望，可望而不可即。他們是被疾病帶走的，即使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我還是沒法治好他們的病。或者我可以帶他們去未來走一遭。未來世界的醫學，或者已能做到起死回生。但是，我得把旅程設定在將來的哪一個時空，方可找到藥石有靈的地方，方可找到醫療技術最出色的時間？抑或是，我得跑遍每個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去尋覓不死的樂土，然後再回到過去。那時候，他們還會等着我嗎？
面對時間，或者時空，人懷抱着扭轉命運，永生不死的希望，但是很渺茫。我沒有想過自己得到長生藥，我想要的，是在有限的人生裡，不會失去一個親人。
白日夢不會成真，我知道。
（原載澳門日報) 水月 2015.10.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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