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世上曾經出現過完美的愛情,那我不會阻止你離開,但有過嗎?有完美的愛情嗎?”
那是一個嚴寒的冬天,寂寞流離、快樂失所,空氣的分子不斷分裂,彷彿人間湮滅後的灰燼瀰漫世上。在那些時光裡,我們盡情把意志消磨,哪怕是紗織的戀愛意志,也一併消磨掉。紗織,Saori。紗織說,她的名字是一種日本人創造的自由織布藝術,主張反傳統織布要求的零缺憾完美,包容瑕疵,尊重個人選擇。所以她喜歡。紗織自然不是她的本名,Saori是她自己起的別名,我們都習慣起個英語名字在朋友同學間互相稱呼;唯有她,用日語的。
“別再踢了,你的鞋頭快被你踢破了。”
紗織沒停下來的意思,校門前的石階每天都被她踢上幾回,不為甚麼,只因她喜歡一邊講話一邊朝這些梯級踢。好像不這樣做她就不會說話似的。紗織滿腦子瘋狂的想法,有一天,她突然對我說:“將來,我的愛情必須是完美的,要不,即便我穿了婚紗你也得在教堂門外把我攔下。”平常她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我只會給她反白眼,從不發表意見。那一次,我眼珠剛要向上轉,才看到她的臉一下子紅了。紗織戀愛了!
自此,紗織不踢石階。男孩每天騎着摩托車在校門口等她,我們連再見也沒時間說,她便奔出校門。不久,雨天把夏天帶來了,整個暑假,紗織離我很遠。以前,我們總是一起參加暑期活動。那一年,在報名的人潮中,我看到她,與他的背影。高三開學那天,紗織滿臉春風回到學校,喋喋不休,好像要把她的暑期戀愛史濃縮為一小時的廣播劇。聽得我很心煩(哼,重色輕友!)。那一年,也是紗織失戀的一年,正是那個冬天,她沒完沒了的憂鬱,像傳染病一樣害我葬送了保送大學的機會。那個冬天特別冷。想到喜歡不完美美學的紗織,卻為了愛情的不完美而消沉,我都快要崩潰了。
“我準備去日本學紗織藝術。”紗織踢着石階說。
“澳門大學取錄了你的啊!”
“他也是,我不想見到他。”
“假如世上曾經出現過完美的愛情,那我不會阻止你離開,但有過嗎?有完美的愛情嗎?”
我痛恨紗織被愛情衝昏了頭。
我們各散東西,很少聯絡,她甚至連我的婚禮也沒有參加。給她寄去的電郵石沉大海。後來,有同學說紗織去了意大利做時裝設計,也有人說她在日本落地生根了。
“交往中但保有交友空間”
這是紗織在臉書上的感情狀態。
紗織回來了。她在香港生活,在慈善機構工作,也教一些弱智兒童做紗織布藝。未婚。紗織淡然地說她有一個弱智兒,三歲,孩子的爹是誰緘口不提。彷彿在說別人的事。但我分明看到她眼中閃過一絲內疚。
“這是我中學同學紗織。”
“噢!”傑不小心打翻了奶茶。
“怎麼,看到美女手震呵!”我遞上紙巾打趣他。
紗織跟我保持聯繫一年多後,想要回來走走。傑又要去香港出差,我帶紗織去婆仔屋裡邊的意大利餐廳吃飯。晚空中看不到星星,我倚着石梯的欄杆,享受着與舊同學難得的相聚。
“今晚誰幫你照顧兒子?”
“他爸爸。”紗織踢着石階,垂下睫毛,我分明看到她心亂如麻的樣子,“傑就是他爸爸。Elinna,我一個人實在受不了!”
那夜,我和紗織沒有說再見。
“交往中但保有交友空間”——這就是你的完美愛情嗎?
突然,那年冬天我對紗織說的話在我淚眼朦朧中亂竄:
“不管完美的愛情是否存在,我們還是會談戀愛的吧,紗織。”
(原載澳門日報) 2014.12.24 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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