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水月
當綺華以為她已經得到一切的時候,其實,她已經失去了一切。
朗霆的到來,引起了一陣喧嘩。宿舍裡的人爭先恐後地看他,他的臉緋紅,有點害羞的樣子更惹大伙兒好感。唯有綺華,靜靜地坐在角落裡,看她的時裝雜誌。
當所有人都散去了,朗霆的背後靜悄悄地站著一個人。她默不作聲地看著他。汗水沾濕了他的白襯衣,白襯衣裡邊穿了一件也是白色的背心型內衣,半路攔住了汗水,內衣以外的地方濕了,變成了透明,因而他的背上便奇奇怪怪地現出了內衣。蹲下來的他,露出了一小截內褲的褲頭,看到了CK的字樣。綺華看著他半天沒出聲,心裡覺得好笑。
宿舍不大,但有一個後花園,後花園的植物,都是舍員的心血。朗霆蹲著給髹上油漆的籬笆裡邊圍著的,便是綺華的心血。綺華種的是石竹花,長在籬笆以外,籬笆內的是兔子。別人的心血都放到植物上,唯獨綺華,她覺得兔子比花兒重要得多,因為有籬笆圍著,她認為圈著養的,才是寶貝。
每天,綺華都親自來到後花園,帶上些菜葉。餵兔子成了她生活不可缺少的作業和樂趣。而籬笆外邊那些石竹,她管得著也好管不著也好,她並不在意。別人修剪枝葉,她任枝葉瘋長;別人澆肥殺蟲,她任螞蟻吃上花兒也在所不計。可她的石竹就是經得起折騰,還是那麼茂盛、鮮美、招人妒忌。
今天,綺華如常地帶上菜葉,準備餵兔子的時候。看到那一幫人鬧哄哄地圍著一個男孩子轉,吱吱喳喳地問這問那。這木板是好料是吧?要有這麼高才圈得著牠們對不對?髹白色好呀,白色乾淨,對吧?綺華不屑一顧,坐到柏樹旁的旮旯兒去。其實綺華覺得竹籬笆比木籬笆好,斜著歪著就是好看,但常舍監不贊成,說竹子不禁用,常常要修理,也不問問綺華,就要換掉它。綺華正納悶著,所以對大伙兒無故的熱鬧不屑一顧。不就是個髹漆工唄,看甚麼看!直到那男孩轉過身來,豆大的汗珠淌著,在陽光下亮晶晶的。綺華才看清楚他的臉,他的臉緋紅,眼睛眯著,嘴角向上翹著似笑非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兩顆門牙是特大號的,像綺華可愛的兔子。那傻呼呼的樣子確實好笑。這才讓綺華悶悶的心情開朗起來。但她還是不走近那幫人,太吵了,又不是小孩子,瞎鬧瞎扯煩不煩呀?
綺華,別站在那兒妨著人家幹活兒。
喔,舍監早呀。
我說綺華呀,太陽老高,進去吧,別又暈倒了。
不會啦,舍監。兔子要吃菜啦。
我說朗霆呀,你也歇一會兒去,讓綺華餵兔子吧。
哦,我妨著您了嗎?對不起啊。
朗霆擦擦汗,欠身準備進去。綺華覺著他的眼睛盯著她看,彷彿有話想說,心裡暗笑。這種男孩綺華不是沒碰到過,不就是迷上了她的美貌,盯著看又不敢說話,挺逗。嘿,你不眯著眼眼睛挺亮的呢。綺華在心裡給他打分兒。您甚麼您呀,我叫綺華,大家都這麼喊我,您您您的老氣。
宿舍是兩層的平房,舍員住底層,舍監和職員都在上層。起居室、飯廳、小禮堂、醫療室,還有社工室都在底層。社工不常來,來了,就開個茶會甚麼的。玩玩遊戲聊聊天兒。綺華最不愛參加這類活動,忒幼稚!
這天,社工們拉了桌子,準備開茶會。綺華穿了一條碎花裙子,腳踏麻布涼鞋,不情不願地坐在一旁。常舍監端來一杯冷飲。酒紅色的半透明液體裡飄著水果碴兒,他們管這叫雜果賓治。常舍監只是微笑,嘴角的笑意彷彿下達著一道命令。綺華不慌不忙地接過雜果賓治,也對舍監微微一笑。大伙兒像往常一樣總是鬧哄哄地,吱吱喳喳像有說不完的話。正當大伙兒的嘈雜聲粗魯地塞滿了各個角落的時候,冷不防鼓聲雷動,砰砰地有節奏地鬧了一陣子,倏忽冷靜下來,全場啞然。常舍監不知哪時候已站到講台上,跟所有其他的開講人那樣照例咳咳兩聲清清喉嚨,拍拍兩聲試試麥克風的聲浪兒。
各位,今天我們開的不是一般的茶會。
她頓了頓,嘴角如常地掛著一個下達命令的微笑。
今天,我們開的是──茶舞......
常舍監那個“會”字來不及吐出,砰砰的鼓聲不識相地又鬧了起來,弄得常舍監那下達命令的微笑有那麼一剎那耷拉下來。咳咳,還是這兩聲奏效。常舍監的微笑回復了正常位置。
今天,我們開的是茶舞會,現在,大家來跳舞吧。
大伙兒聽到跳舞兩字,便嘟嘟噥噥地各人在各人的耳朵裡說著話。不消一會兒,個個動身準備排隊型。
咳咳,慢著。大家不用排成一行行的,今天我們不跳十八步。
社工拿著麥克風宣佈不跳十八步,大伙兒愣在那兒,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在一陣嘟嘟噥噥的耳語下散了開來。朗霆不知哪時候已站在人群中,大伙兒散去後他便露了出來。一口白牙在笑,臉皮緋紅。
今天我們跳四步,由朗霆先來一個示範表演。
嘖,他一個人跳呀?綺華好奇地瞪著朗霆看。誰知朗霆信步向她走來,欠欠身做了一個英國紳士邀舞的姿勢,伸出的手懸在半空。綺華冷不防有這麼一招兒,夢遊似地把手放到他的手上,跟著他走到禮堂中央。音樂隨即響起,是一首老歌。一曲舞罷,綺華才如夢初醒。
大伙兒掌聲雷動。
綺華不好意思地也作了一個淑女的姿勢,謝過朗霆,才羞怯地回到坐位。
兔子嗑著菜葉,紅紅的眼珠兒骨碌骨碌地向兩旁看去。綺華搬了把椅子坐著,激動的心情還沒恢復平靜。
您好!
有人在她身後打了一聲招呼。綺華轉過身來,見是朗霆也不說甚麼,只是微微一笑。聊開了,綺華才知道朗霆是大學生,來這兒當義工。
宿舍甚麼都好,就是搞的活動千篇一律,枯燥無味。綺華向朗霆埋怨著。
知道嗎,我身體不好,舍監不讓上學,不用考試,多無聊。
你數學拿幾分呀?我可是數學好手,三角幾何都難不到我。
你語文拿幾分呀?我倒是常拿九十分的啊。
綺華聊開了就沒法停。她覺著朗霆的微笑中含有某種暗示,尤其是那兩顆兔牙,不是明擺著要討綺華的歡心麼?
朗霆在木籬笆上畫花兒,把原來白色的單調兒變成了姹紫嫣紅。綺華要他在籬笆上寫上她的名字。朗霆偷偷地寫了,小眉小眼的字兒寫在一朵向日葵的花蕊上,生怕舍監看見。綺華胃口不好的時候,朗霆好脾氣地勸她多吃點。綺華發燒,朗霆給她餵藥。綺華要吃老店的老婆餅,朗霆大老遠地給她買來。綺華愛撒嬌,朗霆總是微笑著聽她的。綺華覺得這些日子是她最悏意的,雖然朗霆要上學不能常來,但一星期總能見上一面。雖然朗霆不是翩翩俊男,但他有可愛的笑容和善良的心。然後有一天,綺華臥床不起。發著高燒的綺華沒有多少清醒的時候。一旦醒了,她第一個喊的是朗霆。
朗霆呢?他來了沒有?
常舍監微笑著下達命令。
綺華呀,不著急,朗霆在忙考試,等他考完了會來的啊。好好休息吧。
朗霆呢?他來了沒有?
他剛才來過。見你睡著不想吵醒你呀。
朗霆呢?他來了沒有?
朗霆嗎?他在後花園幫你餵兔子哩。
綺華迷迷糊糊,這些日子她少有清醒的時候。恍惚間朗霆向她走來,伸出手作了一個英國紳士的姿勢。朗霆呀,我們這就走了嗎?也不向常舍監說一聲?朗霆只是微笑,拉著她的手往前跑。前面曲徑清幽,花棚長滿了牽牛花,攀著繞著煞是好看。天光是如此的明媚,懶洋洋地灑滿了樹丫枝頭,葉子上爬著睡懶覺的露珠。前面有一扇門敞開了,一大片綠油油的長著小黃花的草地映入眼簾,綺華被朗霆拉著跑著,往那片草地奔去。
常舍監您好!
朗霆呀,考試考得怎樣了?
還好,全都過關了。
那就好。
常舍監從抽屜裡拿出一本日記。
這是綺華留下的。唉,她走得很平靜。本來呀,老人家在這兒都過得不怎麼歡心,年老了,都知道時日不多。綺華命好,痴呆症不嚴重,只是忘了自己的年齡,還以為自己是個年青姑娘,自個兒做她的少女夢。
今天有一個長著兔子門牙的男孩,笑的時候眼睛眯成一條縫,露出白白的牙,好笑極了。
他邀我共舞,大伙兒都瞪眼看,妒忌呢!
兔子都喜歡朗霆,他來了總是活蹦亂跳。
這病呀,不知哪時候才好。常舍監今天要我臥床,醫生給發了藥,這藥呀,吃了要睡的,我偷偷扔掉了。不好給朗霆看到,挺尷尬啦。
社工又要開茶會,忒幼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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