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會在不相熟的人面前睡覺,所以每次按摩師幫我通經絡的時候,說的話比平常多,聽的也多。
按摩師阿珍年紀不大,家鄕在廣西,有一個兩歲的女兒和老公在鄕下生活。與她閒聊,頗覺自己常戴着有色眼鏡看別人。比如說,我們常被媒體的報道,或社交網站的消息影響,對內地人的壞習慣有了一些偏見,一竹竿打翻一船人,總以為個個都一樣。
我們不屑一些內地旅客所為,自命是比他們有公德心的人,然而阿珍抱怨說:“最受不了這裡的人隨地吐痰,也不理會周圍有沒有人,不巧風大了,會中招,噁心!”她說的這裡,是澳門。前幾天她不無氣憤地說:“剛才我坐巴士,後面兩個菲律賓人吱吱咕咕地說着她們的家鄕話,聲浪大得車上的人都聽得見,她們不懂禮貌的麼!”她感到意難平的事,聽着很耳熟,對吧?但出自一個從農村來的、沒念過多少書的按摩師口中,特別響亮、特別惹人反思。
在澳門打工差不多一年了,阿珍每天孤單地來又孤單地回珠海。雖然她在珠海租的房間很小,同屋住客也不怎麼來往,但即便放假,她寧願留在珠海,也不在澳門消磨。依她所說,澳門除了有免費賭場巴士坐,別無吸引之處。她和許多內地人一樣,在澳門會買金器,或者手機之類的電子產品,因為比內地有保證。
過些日子,阿珍放年假,準備回鄕看望女兒。“唉,女兒跟我不親,要是再不回去,她不認我這個媽媽了!”阿珍說。她的感嘆,是很多外僱勞工的感嘆。隻身出外打工,目的是多掙點錢,讓家人過上安樂的日子,可與自己的兒女,感情只會越來越疏遠。因而她的計劃是再幹一年,無論如何也要回家了。問她回鄕後做甚麼工作,她說:“不做了,我想趁年輕多生一個孩子,由老公掙錢吧,反正鄕下沒這一行。那些髮型屋的按摩都是不正經的啦。”
除了女兒,阿珍還念着要給婆婆買一枚金戒指,給小叔買兩條牛仔褲。她說小叔的牛仔褲都快要穿破了,鄕下人上山採茶,褲子得穿經磨的,牛仔褲的質料正合適。
我想像着阿珍八月回鄕的時候,扛着兩個又重又大的袋子,蹣跚地走向車站的背影……
(原載澳門日報) 2013.7.27 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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