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灑下的雨,有點敎人意想不到,卻又實實在在的下了一整個星期。車窗爬滿了雨水,外面的世界由迷濛而虛幻,彷彿映出了一個時光的缺口。
凝望窗外,小環市這個名字浮現腦海,是眞的嗎?眞的存在過一路叫小環市的巴士線?內港那一帶,能掀起舊夢的巴士總站已然消失在歲月中。它何時走的,走得倉促麼?有人為它吶喊過要保留它麼?不記得了。
往昔的四號巴士,忽爾在記憶中激盪,茫然之間記起,四號巴士線好像就是小環市線吧。如今新建的十六浦娛樂場門外,在那一小塊地上,也撑起了一個巴士站,但與從前那個相比,沒法牽動感情。
那是個上車要買票的年代,小小的巴士票,比郵票大不了許多。某年五一勞動節,我穿了一件暗綠色的T-恤,與一個男孩約會,約定的地點,就在四號巴士總站。遙遠的事,因何驟然記起,卻是無從解釋。
忽然一陣默然的小騷動,巴士車廂內穿校服的小女生,都在迅速移動。有的從座位站起來,有的急忙向車裡邊移步。可其中一個坐前排單座位的女生懵然無覺。
“妳讓位給我,妳,妳讓給我坐。”
一把響亮但遲疑的聲音在車廂中命令似的,女生立刻讓座,沒有半點遲疑。敎我大吃一驚的是,那是東尼!
他仍是一身髒衣服,露出的皮膚依然敎人不知是曬黑了還是髒,邋遢的頭髮已經斑白。坐定之後,東尼左顧右盼,目光落在每一個穿校服的女生身上,想不到啊,久違了的東尼依然健壯。東尼把我的回憶更深地拽進了中學時代。那時的他,也喜歡在南灣出沒,不時唬得女生們尖叫着跑開。我們知道他有智障,而且精神有些問題,是經常從靑洲聖類斯之家逃出來玩的瘋子。有時候,他還會脫掉褲子,令女生花容失色。
這麼多年過去了,看着他,有些唏噓。一個人的生命白白蹉跎,他還是從靑洲逃出來再坐車回去的吧。少時無知,只會輕蔑他,嘲笑他;而今,只有同情。東尼,是我們給他起的名字。
巴士在新口岸停站,一些人下了車,司機旁的座位空了出來。東尼急步鑽到最前邊去。原來,他也長大了,察覺了自己敎人怕,懂事地坐到離群的座位上。
雨,下得更大了。
(原載澳門日報) 2012.4.28 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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