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藥水氣味。
他行走在潮溼的昏暗徑道中,皮鞋在積水的地面上鳴奏出清晰地音節。
纖細地指節無暇顧慮骯髒與否的撫上了滿佈苔黴的牆面,隨即襲上指梢的黏稠觸感令他不禁蹙起雙眉。
這裡……是哪裡?
直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無盡地漆黑。
刺鼻的藥水氣味、腳下踩著的積水及那黏稠了指梢的牆面……
他推斷自己大概是身處在了某個廢棄的地下室裡面。
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種地方……他那紊亂的思緒中理不出完整的印象。
他只知道,這裡不適合久留。
於是他試圖在黑暗中摸索,朝那不知是否存在著盡頭的前方邁步行走……
微弱的光源自視線的一角驀然竄起。
他像個歷經長途跋涉的旅人般,被那道自房室的隙縫中偷闖出的明亮所吸引。
那是一道上頭的雪色油彩已然剝落殆逝的破舊門板。
在那上頭有著似乎是以刀匕之類的利器所刻劃出來的,代碼一般的數字……「69」。
這裡面關著什麼樣的東西?這個數字又有著什麼樣的意義……
他不禁直覺地猜想,解開這些問題或許就是他身為此處的唯一目的。
按照常理來說,像這樣一個以6開頭的數字,是不會獨自被隔離開來的。
有6的話,就表示前面還有5。
他不知道在這個數字的後面是否還存在著其他數字的延續,但他可以相當合理的去懷疑……在6之前的那些數字,刻有這些數字的房間……都到哪裡去了?
要解開這層疑惑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涉入其中。
於是他沒有絲毫遲疑地伸手推開了那扇詭異的門板。
「果然只有那個孩子了。」
身穿早已在潮溼的空氣中玷染了汙濁的白衣,那名眼神中充滿頹廢神情的男子以低沉的嗓音如此說道。
「烙印在他右眼中的輪迴力量是相當好的媒介,只有他能夠讓我們的實驗順利成功。」
他和那些同樣身著白色衣袍的男性談論著,似乎完全沒察覺到這個房間裡還有除了他們之外的人。
在邁入這個以奇怪的數字作為代號的房間後,直映入他灰鬱眼眸的是一張裝設有拘束器具的大床。
從上頭那凌亂的褶印與已然暈淡開的淡褐色彩來判斷……這張床上肯定歷經過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情。
而他隨即就找到了足以證明自己推策的證據……在床架下那團狼藉的衣物之中,有著彷彿還存在著生命氣息的,那刺痛了他視網膜的大量鮮紅。
就在他微顫著的指梢下意識想去碰觸那玷汙純白紗布的色彩時,房門倏地被人粗暴地開啟了。
若是平時的他肯定會對來人的闖入擺出咬殺的架勢,但此時腦中的理智告訴他,這對他的探索活動不會有任何幫助的。
於是他選擇旋身躲藏在那被點綴上了紅色斑印的布簾之後。
「那孩子呢?」
領著一群白衣男子走進來的他戴著一副有些歪斜的細框眼鏡,那雙黯淡的黑眸中充斥著慵懶卻又不失精明的氣息。
是這些草食動物的首領嗎……藏身在幕後的他如此猜想。
「剛結束完今早的測驗,讓他先去進食了。」同行的一名男子手拿像是某種機密檔案的文件回答了他說,「跟之前幾次的結果一樣,他的表現是最符合我們要求的。」
「那就去把他找回來。」聞言以黏膩的音節作出了指令,他彷彿一刻也不容耽擱的揮手說著。「彭哥列那些傢伙最近的搜索行動越來越頻繁了,要在被他們找到這個劇點之前把那個實驗完成才行。」
彭哥列……這個倏地闖入的熟悉字眼令他有些錯愕地睜大了眼。
他記得那些愚蠢的草食動物跟那個小嬰兒……一直都將這個名詞掛在嘴邊的。
這次的事情果然又跟那些違反校規的傢伙有關係嗎……
「是,但那孩子的眼睛出了大量的血……」
「出血什麼的根本不重要,只要不讓他死就行了。」但男人卻沒有因他話語中的遲疑而改變心念說,「嘛,雖然像他那樣的怪物到底會不會死也很令人好奇呢……」
「寄宿於血色右眸的六道輪迴力量……那個孩子將是能帶領我們家族毀滅彭哥列的關鍵。」
血色的右眸……六道輪迴……
他說的那個孩子該不會是……
「去把六道骸給我找來,我要再對他進行附身彈的契合實驗。」
六道骸。
「你們還真是被彭哥列給逼急了呢。」
原先他還天真的以為,那傢伙會是哭喪著臉被強行帶進這個房間的。
但在門扉開啟的瞬間,他從有些殘破的簾幕中清楚地望見了,他那一如記憶中熟悉的笑靨。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他看上去就像兩人第一次見面時那般,有著尚存留稚氣的臉龐。
「難得我今天遇到了個有趣的孩子,你們還真會挑時間做實驗啊。」
他說著,語氣中完全聽不出對接下來所謂的「實驗」有絲毫畏懼的情感。
這是當然的吧……畢竟他就是這麼個猖狂的傢伙啊。
「我看你還沒搞清楚狀況呢,六道骸。」但男人聞言卻上前扣抬起了他那倔強的頷顎說,「你不過是個受到惡魔的眷顧而獲得特別能力的小孩,你唯一的利用價值就是提供你的身體來接受我們研發的附身彈,自由跟思想什麼的,你沒有資格擁有。」
「明白了的話就自己到實驗臺上躺好,你已經浪費掉我們太多的時間了。」
惡魔的能力……唯一的利用價值……沒有資格擁有自由與思想……
那些無阻沒入耳膜的殘酷字句令他感到刺痛,這個男人究竟都在說些什麼?
為什麼骸會在這個地方?為什麼他必須成為他們實驗的對象?為什麼他們將對他的身體進行研究視為理所當然?為什麼……
他居然沒有逃開?
「可以啊。」聞言倒也聽話的爬上那座刻劃著殘虐印記的床臺,他面露出了異於常人的愉悅笑容說。「要做實驗的話就快一點,我還想去見那個孩子呢。」
那個孩子……?
他指的該不會是……
「你能笑也只有現在了。」從一旁的器械架中取出了個盈滿藥劑的針筒,他沒等他做好準備的就直接刺入了他的手臂中。「將你的身體奉獻給我們家族吧,六道骸。」
男人以那道黏膩的嗓音如此說道,下一秒他聽見了實驗臺上的他痛苦發出的悲嚎。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在喪心病狂的時候,會做出什麼樣駭人的舉動。
緋豔的鮮紅色彩渲染他的視線。
他粗重地喘息著,肉體仍殘留著激烈運動後的高亢。
腦中最後的記憶片段是那孩子被綁束在了實驗臺上,男人強行注入他體內的藥劑似乎有著某種特殊的功效,迫使他那寄宿惡魔的右瞳不受控制的輪轉……
他的眼眶承受不住劇烈地痛楚而流淌出濁紅的色彩,此時那笑看一切的男人隨手接過了助手遞交給他的,一把有著美麗雕紋的銀亮手槍。
藏身在一旁的他還來不及思考那把槍在這場實驗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只見男人沒有絲縷遲疑地將槍口對準了床臺上的孩子,以那滿佈著傷痕的手指扣下板機……
當那道沉悶的槍聲在倏地靜默下來的房室中顯得格外刺耳時,他的身體比思考還要快上許多的衝出了簾幕。
然後當他回過神來時,自己的雙手早已被黏膩的鮮豔所染紅。
他將他們全數咬殺,一個也不留。
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那個被綁在實驗臺上無法逃離的孩子,早已沒了氣息。
「喂……」
玷染了血色的指節顫抖地觸上了他的頰,那有些失溫的觸感令他不禁泛起悲傷。
「骸……?」
他輕喚著,但卻沒有得到相對應的回答。
「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慌亂地將那捆束著他的拘器鬆綁,他隨即將他嬌小的身軀緊擁入胸懷。
「你不是答應過那個孩子,會再回去找他的嗎……?」
他記得的,那個時候,突然向他道別的他,作出了這樣的承諾。
如果可以,我一定會再來找你的……
「他還在城堡裡等著你啊……一直……都在等你回去找他的啊……」
他為了找你,甚至不惜想冒險逃離家園的啊……
「不要在這個時候睡著啊,庫洛……恭彌他……恭彌他一直在等你的啊……」
他說著,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眼角滑落了溼熱。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庫洛當時會離開他了。
他終於知道他當時說的實驗是指什麼了。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庫洛會慫恿他逃開了。
他終於知道……
原來自己根本沒辦法接受失去他的傷痛。
「你怎麼哭了呢,恭彌……?」
但他卻溫柔地撫上了他的悸動,以那雙稚嫩的小手。
「我不會死的喔……在實現和你的承諾之前,我絕對不會死的……」
「因為我,說好了會去找你啊。」
年幼的他如此低喃著,於是他欣喜若狂地將他的身軀緊緊擁住。
「嗯,我相信你……」像個找回了心愛玩具的孩子般,他不願再次失去他的將臉深埋入了他蔚藍的海。「所以,不要離開我,庫洛……」
「這一次,換我來握緊你的手。」
如果你處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別忘了你的身後還有我。
別去畏懼黑的黯淡,因為我會成為你的光。
「你終於找到我了呢,恭彌。」
再次睜開眼簾,直映入視網膜的是男人那帶著邪魅的瞳眸。
他溫柔地揚指拭去了他頰上殘留的溼意,似乎早已猜測到了他的夢境。
「我以為我會失去你。」
雲雀說著,將他伸來的溫暖緊握入了掌際。
胸口仍因失去他的傷痛而悸顫不已,像被摔碎地玻璃般片片割心。
「但是最後,你還是信守了我們的承諾。」
自己為什麼會離不開他……現在雲雀終於明白了。
即使曾經狠心的將他甩開,即使曾經殘忍的彼此傷害……
他最後還是飛回到了他的胸懷。
真是狡猾呢,六道骸。
都是因為你的那句諾言形成了枷鎖,才會將我的心給迷惑。
「不是這樣的喔。」但男人卻輕吻上了他的頰說,「是恭彌你拯救了我呢。」
「如果那時候沒有遇見你……一直認為這個世界相當無趣的我,或許會就這樣將自己放逐在輪迴的盡頭……」
「直到,你那無瑕的光亮吸引了我。」
雲雀聞言睜大了美麗的眸,他記得男人曾經說過……說過他一直都身處在黑暗之中。
年幼的自己給予了他希望的光亮,卻又在之後狠心地將它奪走。
「所以我才會不惜傷害你也要將你留在身邊,因為我……」
「噓,別說。」纖細地指節硬是將他欲道出的自責話語給輕抵,雲雀朝他漾起了寬恕的笑意。「不必愧疚於折毀我的羽翼,因為我飛翔的唯一意義,就是為了尋找心愛的你……」
「只要有你胸口的溫暖,我就不需要什麼翅膀。」
即使會被束縛也沒有關係。
他這抹孤傲的浮雲,早已注定逃不出他的掌心。
「吶,恭彌……」
「若你如雲飄忽不定,我願為霧使你迷疑……」
「讓你只在我心遊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