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樓下的人
傍晚,仲文在樓下踱步。他回想剛才向辦事處職員的投訴內容,他明白這樣沒意義的發洩並不能改變到甚麼,正如有人會選擇寫作,有人會選擇流亡,而他則選擇繼續投訴,作為盡社會責任的一種方式。
這時,他瞥見一位辦事處職員正在樓下仰首望著樓上,他認得這位職員是剛才接聽他投訴的人,他不明白這位職員為何仍在孜孜不倦的工作著,到底有甚麼動力驅使他繼續為這個社會效力。然後他朝著那人仰首望著的地方一瞥,只見有人在拖著行李走著,就如展開一段新的旅程。然後,他愣望前方,再將視線飄至身旁那已荒廢了的議員辦事處。他知道這辦事處在不久將來又會重新開放,日間之下並無新事,惟節同時異,早已物是人非。
他還深刻地記得,那天那一張張焦慮的年輕臉孔,那麼純真,那麼迫切需要人指引。當時他們的心情定必跟他現在的心情類似,為關在裡面的熟人擔心,同時亦滿懷恐懼的為自己的未來及命運憂心。然而,他知道他終究會跟那一張張臉孔一樣,將頭低下來,然後隱沒於黑暗之中,他們那樣的無助,那樣的絕望,就這樣靜悄悄地走了,從此再沒有產生任何聲響,因為都淹沒在黑暗裡。
「就這樣算了嗎? 」
他想到那位佝僂着背的老婆婆在樓層走廊的垃圾箱內檢拾垃圾,那樣影響環境衞生卻從來沒有人來執法。他想到那垃圾車每天早上不夠八點就來,那樣擾人清夢但多次投訴也無效。他想到女朋友在他失意之時卻選擇離開他。他想到這個社會連基本的生存空間也不給他。他想到那些為虎作倀,不明辨是非,甚至將這一切都視若無睹的人們 …...
當然,他也想到那在課堂中懺悔的老師,那樣誤人子弟卻從來沒有人來定他的罪。
他明白即使將他們都稟告到鵝頸橋打小人去,充其量也只是盡那丁點兒所謂的社會責任而已,事實上跟他持續投訴的行徑也是沒有分別,他仍然是那不折不扣的懦夫。現在就連他所追隨的人也去了台灣,被賸下的他還可以作甚麼。他鄙視及憎恨自己,同時明白到知識分子是多麼的軟弱無用,實在沒有資格去領導或批評任何人。事實上他自己連離開的勇氣也沒有,寧可如鴕鳥一樣把頭深埋在沙裡去,甚麼也看不到,甚麼也聽不到。唯一分別是,他還可以去投訴。
他點起了一根香煙,紅紅的煙頭在他的唇邊和手間兩處移動。未幾,他便將手一甩,那一點紅光便從他手上彈出去,他便隱沒於黑暗之中,只剩下地上那還沒有熄滅的紅光。
後記:
一直都想以「驚蟄」作一篇文章,但要不是抽不到時間去寫,就是沒有寫的動力。人事太忙了,總是不許我們全神貫注,無間斷地去專注做一件事。在一個失眠的晚上突然想寫了,就即時拿起電話開始寫。
驚蟄象徵春雷初響,萬物萌發之景象,是春色映滿人間,萬物欣欣向榮之時。故事裡有四位主人翁,卻只有一位「大團圓」,其餘三位都看似是悲劇收場。我並不存心將故事寫得這樣悲觀。只是純粹想向大家呈現出較真實的畫面,畢竟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偶爾為生活而妥協也是挺常見的事,不過這也不代表是世界末日。所以看似悲劇,實則是開放式的結局,最少他們都還活著。我相信,任何人只要繼續堅持努力的活著,縱然看似已放棄了很多東西,也許終有天仍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歸宿。
下個月開始又要去新的環境工作,屆時應該暫時沒有時間再寫了。這幾個月機緣巧合之下重回成長的地方工作,腦海中不斷浮現自以為遺忘了的記憶,有快樂的亦有悲傷的,重拾回憶的過程不盡是愉快的,也有失落之時,然而在重拾那破碎的往事時,亦加深了對自己的理解,從而更有勇氣去面對接踵而來的挑戰。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共勉。
5/3/2024 驚蟄
取材地點:元朗公園、水邊圍邨
故事:虛構
參(抄)考書籍:<不朽者> 張系國、<孔子之死> 張系國、<黃河之水> 張系國、<雷峰塔> 張愛玲、<圍城> 錢鍾書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