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喜歡觀看黃昏,留戀在天邊的那一絲餘暉,同時靜候著黑夜的降臨,將心中殘留的那丁點希望一掃而空。
黃昏,校園空地人煙漸稀,與日間成對比。橙色的霓虹燈似在映照著天空,形成天上的一片片彩霞。橙色帶黃的雲霞,襯托著逐漸陰暗的藍色天空。
此刻,空地旁的三張椅子分別都有人坐著。他們木然,正襟危坐,仰望著天,彷彿在思索著甚麼,又像等候著甚麼,任由霓虹燈改變自己的顏色。突然,當中的一位男生蹲下來,從安放在地上的背包中掏出膠水壺,打開壺口,一口一口將水咽下去,卻仍保持著蹲下去的姿態,自顧在喝水,彷彿半天也沒喝過,亦像一個嗜酒如命的酒徒,直到酒乾方止。然而,其久蹲不動的姿態,卻使他另具一種尊嚴,彷彿任何事物都不能使他改變。
涼風襲來,李建業情不自楚地打了個噴嚏,劃破整個寂靜的環境,也使自己從沈默中喚醒過來。天色全黑,除了那些遙不可及的繁星,甚麼也沒有留下。是的,黑色是最好的顏色,既看不見過去,又看不見未來,更用不著承受希望幻滅的痛苦,在黑暗中生活的人,才會有永不磨滅的鬥志。他回到學校圖書館,繼續埋首於他那篇未完成的論文。參考書籍和學術雜誌領他進入一個又一個的陌生國度;從鍵盤中輸入無數陌生的名詞,就是他在那些地方的所見所聞,編撰成一份論文報告,恰如一本小遊記。
完成那份報告後,他不期然望望電腦視窗的右下角,才驚覺已過了晚飯時間。無疑,他的心理時鐘早已被這種斯巴達式生活所打垮,對他而言,二十四小時也活在黑夜中,那些奢侈的正常飯餐只會徒然浪費他的時間。除了黃昏出空地坐一會外,他整天只會在課室和圖書館中渡過。
午夜時份,圖書館關門,他拖著疲累的身軀走回家去。突然想起小組報告的進度問題,就致電給組員吳省生。李建業深信吳省生還沒有睡覺,他是一位積極上進的人,絕不會浪費任何時間於他大理想以外的事,包括睡覺。果然,吳省生接電了。
「小業,找我甚麼事?我還在努力去弄好我那張無懈可擊的履歷表,這對我未來的前途舉足輕重呢!」
「沒有甚麼,只是想問小組報告的進度如何?」
「對不起,我還沒有認真去幹呢。放心,我今個週末就會幹掉它,那份小嘍囉並不能防礙我的發達大計。小業,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做報告我何曾有失手過呢?我自己也不會容許自己垮的,這對我的前途有影響哩。」
「聽你這樣說就放心,我也會努力做好我的,就聊到這裡吧,晚安。」
斷了線後,李建業嘆了一口氣。他本來想問一、兩題關於報告的基本問題,但得知他正在做他的「大事」,也不好意思問了,與這樣的人合作壓力真大。要不是在堂上老早就被他瞪到,他寧願與本地人一組,甘願接受語言不通的合作,總比那些期望極高的拍檔好。他知道吳省生一定會將工作做得好好,問題只是他能否交出與他相同水平的功課。他深知他的資質水平,要不是天天去圖書館苦練,他早在大學二年就垮了,好不容易熬到最後一年,他可不想就此陰溝翻船。從前他以為,大學的生活是十分多姿多采的,進到來才知道,「多姿多采」只屬資優生的專利,同一天空下的生活可以是大相逕庭的。正如富翁在城市裡過著萬花筒般的生活,窮人在城市裡過的則比鐘擺更為單調。
這是一個新的年代,他告訴自己。過去所學的在這裡是沒有用的。他憶起兒時背過的句子「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然而,現在「道」在哪裡?「道」在大公司實習,「道」在前途和金錢,「道」在九牛一毛的捐贈。就算孩童也曉得那人縱然捐剩一條毛也夠他吃的,然而九牛一毛就是道之所在。
這是一個新的年代,他對自己說,那老頭兒早已死去了。還是面對現實吧,他心裡頭說,就將心中的那絲希望永遠埋藏在黑夜裡吧。
但是,他總是喜愛觀看黃昏。
(edited 27/8/2007)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