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甲君
傍晚。
你跟他在海旁踱步,然後一同倚著欄杆。你迎著微弱的海風,彷彿夾雜著浪潮的聲音。月亮雖然被雲層暫時掩住,但是海面仍被對岸燈火通明的屋苑映照著。每幢樓宇上的每一盞燈,彷彿代表著每一個獨立的家庭。快艇在海岸的中央奔馳著,為海面泛起兩段波浪,各自奔向對岸邊。暗湧過後,倒映恢復如昔。
你俯望著岸邊,瞥見垂釣的人們,就像畫裡的角色一樣不動如山。你表示不明白他們為何一直堅持著同一個動作。他回答:這是一種信仰。
你想起從前認識的一位朋友,自從轉了工作去幹那差事後,便醉心於划龍舟。
你想起面前的他曾在那地方幹那差事時,除了跑步便沒有其他。
信仰和寄托,表面上是兩碼子的事,事實上卻有些共通之處,包括自願地去關進那意識的牢籠裡。
這一晚,你跟他聊了很多從前沒有聊過的東西,彷彿你們認識了這十年的時光裡,到今天才真正的認識對方。
他跟你說了不少心底說話,有時候你會選擇沉默,做他的聆聽者。
你們在鐵路站分別。一如剛才那海面泛起的兩段波浪,各自朝著回家的月台歸去。
(2) 乙君
黃昏。
在海的另一邊,你仰望著對岸有如石屎森林般的大型屋苑。
「這就是你下一個目的地,要好好地去幹!」你給自己打氣道。
今天是你最後一天在這個離家只有十分鐘路程的工作地點。
兩星期前你在會議室與人事部經理會面時,收到一個月解僱通知。你對這個消息並沒有感到意外,亦冷靜地接受公司的安排。翌日,你已收到新僱主的僱用通知。由於你已找到新工作,你再跟人事部協議後,決定提早兩星期離職。
由於數個月以來一直跟辦事處的大部分同事維持著緊張的關係,今天午膳時沒有同事跟你舉行歡送飯局。你對此也不感到意外,所以你今早已帶了飯盒。
令你感到意外的是,下班前經理通知你入會議室談交接時,你起初以為他又會像人事部經理一樣向你耍官腔,遂傾畢公事後率先發制人,向他投下一連串的解釋及控訴。怎料他聽完你的一番言論後,卻無端向你塞了一封推薦信,並表示願意當你履歷的諮詢人。你感覺到他似乎想向你彌補什麼似的,心中不覺好笑。然而,不論他此舉是發自內心還是貓哭耗子,你最後還是決定接受了他的「好意」。你明白在職場上很難會交到真心的朋友。你眼前這位連不惑之年都未到的經理,你有一瞬間曾想像,若在另一個場合認識他的話也許會成為朋友。然而下一刻你隨即意識到這種平衡時空的猜想並沒有任何意義。
海旁種植的洋紫荊此刻燦爛的盛開。你望著這些盛放著的洋紫荊時,盤算著自己下一份工作應採取的工作心態。早過了耳順之年的你自然不能夠跟年青同事一樣去拼搏。有一陣子你不明白為何這種不結果的植物會成為這個城市的市花,此刻你大概稍為覺悟。洋紫荊嫁接式的移植,難道跟為口奔馳頻頻轉工的工作模式不相似嗎?
未幾你就離開海旁,結束這段短暫的私人時間。回家前你到附近的街市及超級市場買菜,你的身影瞬間就消失在街市的人海裡。
(3) 丙君
下班前的三十分鐘,你跟該位同事在會議室談交接,選擇這個時間進行的原因是你知悉她下班需要買菜,估計到時她也不會說得太多。她果然曉得在有限的時間之間收放自如,即使她要控訴的事件及原由,其實跟你剛在這裡工作時所聽到的是同一個版本。你感覺到她的語言藝術及技巧似乎每講一次就進步一次,然而你的注意和同情卻每聆聽一次便減退一些。
在她結束其不太冗長的言論後,你交給她一封推薦信,並表示願意成為她履歷上的諮詢人。這又算是甚麼意思?解僱後的安慰獎?做完良心好過點?你心中其實沒有明確的答案。你只明白一個道理。要能夠勝任這份工作,除了野心之外,同時亦需要狠心及昧著良心,缺一不可。無奈你的心並不具備以上任何一項,所以才會作出如此莫名其妙之舉。
你慶幸已於數年前就離開那地方去幹那差事,最少你今天亦有機會去做此傻事。同時,你慶幸她的語言藝術幫助你今晚沒有遲到。
飯後你們倚著海旁的欄杆。今天晚上你話說得特別多,你跟她訴說十年來發生的事,包括你就剛才解僱員工一事上的經歷,以及你內心的愧疚及無助。
她耐心地傾聽你的事情,同時她亦分享了她的事情。你注視著她的眸子,伴隨身上淡淡的香氣,彷彿容納了一泓溫暖的清泉,洗滌著你的心靈,令你的負面情緒一掃而空。
你想不到十年後會以這種形式跟她再次相偶。你面對眼前的她,吸引你的已不僅是外表,而是那不隨波逐流,那不畏強權,孝順父母,處處為人著想的那顆善良的心。此時此刻,你不再是以往純粹追求,感覺求之不得就止蝕離場。你想要的是希望不求回報,盡自己能力去幫助及照耀著這顆善良的心。除了令自己人生少了一個遺憾外,也是真正屬於自己的選擇,而當中沒有任何妥協或身不由己。
最後你們各自歸家。
你明白到不以家庭為重的男人難成大器,難成大器的男人又有何資格及能力去作不違本心的選擇。
(4) 你
清晨。
你途經海旁,瞥見一大群人散佈在碼頭附近的每一個公用位置,有的站在單車徑上,有的坐在旁邊的草地上。他們有的跟旁邊的工人聊天,有的在獨自吃早餐,有的則自個兒在抽著煙。然後你看見一個個背包井然有序地安放在排隊的位置上。你才明白表面上看似沒有任何關係的他們原來是正在等候渡輪的地盤工人。
面對這個熱鬧場面,你想起當晚你曾經站在這裡。
偶爾你會夢見這裡,聽著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彷彿夾雜著某人的哭聲。不管你如何用心去傾聽去否定這個錯覺,你還是清楚海浪聲中夾雜著哭聲。你屏息望著破曉時分的海旁,然後你彷彿聽到自己在竊竊私語:
「如果有三十個義人,祢還會毀滅這個地方嗎?」
「如果有三個義人,祢還會毀滅這個地方嗎?」
「這地不當毀滅!因祢必會找到義人。」
你極目遠望海面。太陽這時已衝破了雲層,那耀眼的光芒遍灑海岸,海面一片黃光閃閃。你抬起頭來,望見對岸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然後,你離開這裡,踏上回家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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