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過深水埗的大街小巷,他終於在一條巷道的暗角處找到這間護老院。他望望手錶,晚上7時30分,探訪時間8時後便結束,時間是足夠的,只是例行探訪。
地下入口是兩條殘舊不堪的單程電動樓梯,他懷疑該兩條電梯最近上一次啟動是什麼時候的事。沒有職員留意到他進入院舍,他便逕自踏上其中一條不動的電梯走往上層。院舍就在該座舊唐式公寓的一樓,大概已將全層的牆壁給打通,並用無數的屏風將院友分隔開來,充作房間。燈光很暗。有一位老者從屏風間探出頭來,向他寄予詫異的目光。他走向位於院舍中央,用兩張長檯組合而成的詢問處,那裡坐著一位矮小的中年男人,睜著一雙似睡非睡的黃眼。他向該名院舍職員展示房署職員證後,向他問道:
「你好,我是房署職員。請問張自強先生在嗎?」
(2)
今日若選擇放棄,明天該何去何從?
他們包圍並闖入工廠,與已經封鎖附近道路的警方對峙。工廠外貼滿大字報,被解僱工人們群情洶湧 ,要求與資方談判。
資方拒絕談話。
下午4時,他們阻止工廠出貨,企圖資方妥協。他們與出貨的管工衝撞,警方出動防暴隊,拘捕二十多名工人。
資方仍然拒絕談話。
(3)
「張自強先生已於本月初在明愛醫院去世了。」
「是嗎?那麼他的房間已經清空了嗎?他還未繳清之前居住的公屋單位欠租。」
那職員上下打量著他後,不屑地說:
「那會有你的份兒,他的兒子沒有來這裡已經半年了,院費就拖欠至今仍未繳清,我又可跟誰人來討?前兩天警察已將他的東西善後了,他們表示會協助尋回他的兒子。不過我已經心中有數。」
「沒關係,我知大家都要交差。這樣吧,你們能否就這件事寫一份簡短聲明?」
「請坐下等等,我要請示院長去。」
(4)
雖然事件已變質,但是路已到了盡處,他已別無選擇。
工潮正式演變成暴動,工人囤駐在街道與警員對峙,向警員擲以石頭及空玻璃瓶。警方派出由數百名人組成的防暴隊,裝備木製子彈開槍鎮壓,並到某徙置區搜捕騷動者。
他成功地避過搜捕。
然而,人若喪失糊口的工作,那還賸下甚麼呢?
(5)
他從深圳回港後才接到父親的死訊。
他記得父親生前為工會不遺餘力,六七暴動時更險些兒將命丟了;死前卻兩袖清風,死後更無人問津。
這卻不能怪他。
在內地工作最重要是關係,機會是可一不可再的,這已不再是從前的中國,遍地商機是給予有準備的人。
他不能像父親一樣,一生只管在工會做牛做馬,儼如棋盤裡的爛頭卒。若不是他的個人本事,中學畢業後恐怕要繼績呆在父親的殘破公屋單位,拿綜援過活了。
他在鐵路車廂上看著電視的新聞直播,心中暗罵:「都是被利用的棋子,鬧著玩都算了,還衝擊防線?他媽的!惟恐香港不亂,只管妖言惑眾一班無知的學生!」
落車後,他在車站內的銀行櫃員機提取現金,準備明天去院舍清繳欠款。
(6)
他離開護老院時,望望手錶,晚上8時15分。他走過一條條大街小巷,經過舊式的辦館及各類的傅統地鋪。
他遇到一個年青的四人家庭,在深水埗警署對出的十字路口等候過馬路。母親在督促她的子女別在馬路邊亂走。兩位小孩大約5至7歲,此刻都在目不轉晴地望著他,彷佛在歡迎著來自遠方的故人。他這時打開剛才院舍職員塞給他的一張紙,內裡寫著:
「茲証明院友張自強先生,於2014年2月1日入住本院舍,2014年10月3日在明愛醫院逝世。
興華護老院」
文章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