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香莊,看見老張還在開夜工,桌上擺放著一疊疊摺得井井有條的紙扎祭品。他一看見我,就走過來興致勃勃地問:
「不會這麼快來八號風的。難得星期五,一起來啤一啤吧!」
我想了想,覺得回家鬱著滿肚子悶氣也是沒有意思的,於是就一起便利店買了四大支裝的青島啤酒,但求杜康可化解心中的不快。
他從口袋裡取出煙盒,抽出一根香箊給我,我說:「不會。」,他就點燃那根箊自顧地抽起來。
老張的香莊雖然狹少,但是基本的紙扎用品、元寶蠟燭等可謂一應俱全。他曾我說過,吃這一行飯的,最重要是貨如輪轉,加上人民弊值升得兇,需抓緊時機入貨,以及時應付如重陽、清明、七月節等高峰期。
「轉眼在在這裡都呆了三十年了,錢倒沒混得多少,人事變遷卻經歷得多。老爸還在時這裡可熱鬧得多。」
他指著對角的那一間衣服修改檔。
「從前這是賣書刊報紙的,每天街坊去飲早茶前總會來這裡買報紙的。自平台有了便利店後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四年前終於撐不住。那位老闆從小看著我大,對我挺不錯的。」
我督見他將那狹小的檔位塞得滿滿的,好像玩「層層疊」的那座危樓,只要從底層抽走一件貨品,就足以令整座樓宇塌下來。平日在街市執行阻街時,也不禁自問:別人既不偷又不搶,又何必扣分收檔什麼的,況且這麼做又不見得對這個社會帶來正面作用。
「那個新租賃的士多房濕氣很重,這是存放紙扎用品的大忌,但都沒有辦法,這檔位我老爸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我寧願減少入貨,但求可以乎合房署的要求吧。」
「這個老張你可暫時放心,那些高官只怕揹黑鑊,從不主動出擊。他們見你現在正正經經租一個儲物用的倉,他們都算是交到功課了,短期來應不會再找你來誨氣。況且我一收到風聲,自然會通知你。」
他拿起啤酒瓶往嘴裡一送,喝得稍為急了,嘴角瀉出數滴酒液來。
「士多房內的蟑螂亦兇得很,有次我開門入貨時,剛好有隻蟑螂在房中央,竟挺起腹來向我擺好架勢來,當時我也嚇了一跳,這麼跋扈的蟑螂還是頭一次見。」
「那麼當時你有沒有即時將牠踩死?畢竟那裡已不再是牠的主場了。」
他突然板起臉孔,抽了一口煙,慢慢地就:
「當年老爸在家鄉順德病危時,我趕赴那裡去看他最後一面。那一晚我在順德的一間旅館留宿,還記得那晚天氣十分悶熱,我撤夜難眠,汗流狹背,遂走出露台乘涼。突然有一隻蟑螂直飛到我臉頰間,我隨即用手將牠潑落地上,再用左腳一下將牠踏死,而那一晚我老爸就去了。我篤信世事有因必有果,我總覺得老爸的死與我當日那即時反應動作是有關係的,所以我自此向自己發誓,以後不會隨便踩死一隻蟑螂。」
沉默了半响後,他再補充說:
「況且在我被迫租賃這士多房前,那裡原本就是牠的家。我既然已佔據了牠的家園,又何必趕盡殺絕呢?」
說罷他拿著一堆發了黃的手稿塞給我看,裡頭記錄了那些時辰八字的心得。
「老爸去了後,我硬著頭皮擔當繼承他衣鉢的使命,很是後悔在他在生時沒有用功學習。惟有依賴他留下的這些手稿惡補,期間也曾想過要放棄,但是一想到幫襯多年的老街坊,總是放不下來。雖然到現在就連那些老街坊亦去得七七八八,但是我基本是靠他們奶大的,哪怕到最後一位我也要堅持下去。」
之後我們繼續閒聊了一會,直到完全幹掉買來的四支青島啤酒後,聽到帆布和簷篷的撞擊聲愈加頻繁,免得家人擔心,該是回家的時候了。最後我對老張說:
「回歸後的十五年間,這裡也變了不少。」
「嗯,不曉得十五年後我會否仍在這裡。」
回歸假期前的最後工作天,天文台於晚上十一時三十分懸掛八號東北烈風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