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光﹕中國資本主義的人間地獄
(明報) 06月 29日 星期五 05:05AM
【明報專訊】山西磚奴醜聞滅絕人性，挑戰人類文明的底線。省長于幼軍在網民唾罵聲中，終於懷著遲來的內疚和痛心，向受傷害的奴工和家屬道歉。
任誰看到磚奴獲救的照片，絕望和無聲的震撼永不磨滅，他們瘦骨嶙峋，皮開肉爛，衣不蔽體，神情癡呆，不似人形，活像納粹集中營殘存的身影，難以想像這是現代的中國？當中有穿校服的孩子、有無知的智障人士、有被轉賣的奴隸、有被拐騙的黑工，他們被人販子賣到磚窯，在打手和狼狗環伺下強迫勞動，沒有自由，沒有工資，只有糊口的食物，無情的鞭笞和殘酷的虐殺。
這原來是山西公開的秘密！十多年前媒體已揭露磚奴的慘況，但悲劇仍不斷上演。溫家寶於5年前曾批示，要撤查山西磚奴的非人生活，但風潮過後又故態復萌。這不單是地方官員的疏忽，而是集體的貪污腐敗。非法磚場遍佈山西，販賣奴工由來已久，基層官員只罰不管，用罰款代替貪污，形成官商勾結的鎖鏈，把奴工鎖死在暗無天日的磚場裏，成為中國資本主義的人間地獄。
磚奴醜聞被揭發，是由於太多孩子無故失蹤。萬里尋子的母親羊愛枝，走遍山西的黑磚窯，也找不到孩子的下落，卻發現有無數的孩子，被人販子賣為磚奴，她發起尋子聯盟，並上書溫家寶。今年的6月5日，再有400名父親網上求救，驚動中南海各界。溫家寶於6月15日批示山西，限令7至10天內，無條件解救出所有被拐騙的農民工。
那些無恥的山西官員，過去對磚奴不聞不問的，或藉罰款分沾利益的，或與窯主狼狽為奸的，立即變身為解放磚奴的救星，于幼軍也忽然亢奮地說：各級政府要盡力救人，不留一個死角，不留一個受困民工。但人們不禁要問：醜聞自5月底曝光，6月初網民沸騰，于幼軍竟無動於中，直至溫家寶下令干預，山西才大張旗鼓打擊黑磚，將長期盤踞的醜聞化作官員主動出擊的勝利，將官員的失職變成解放磚奴的功勳。
在中央和輿論的壓力下，于幼軍終於向國務院檢討和公開道歉。他承認有官員充當窯主的保護傘，侵犯了農民工和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作為一省之長，難辭其咎，深感內疚和痛心。他更承認5月至6月初，當海內外媒體報道事件時，政府沒有提供事實真相。
于幼軍調職山西時曾說：我是以人民的福祉為重，沒有考慮個人的仕途，既然把我調到這個位置，我要把百姓的福利做好。山西磚奴醜聞震驚中外，中紀委的批評說：如此惡劣的事件，當地政府不問不聞，是政府官員的失職。今天，磚奴悲劇已傷盡人心，于幼軍的道歉亦於事無補，若他還有官員的廉恥和良知，應該知所進退，引咎辭職。
這樣的人間慘況，到底是誰的錯？
到底是誰應該要負責?
憶起從前余秋雨先生的作品<抱愧山西> (編入<<山居筆記>>)，
文中題引這樣的一首歌。
<走西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門口。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有話兒留：
走路要走大路口，
人馬多來解憂愁。
緊緊拉著哥哥的手，
汪汪淚水撲瀝瀝地流。
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只盼哥哥早回家門口。
一對住在山西的年輕戀人的離別，大概並不僅局限於”西口”，那時山西年輕人們離鄉別井尋求突破，走”東口”、”南口”、”北口”的也不足為奇。雖然山西土地貧瘠而人口頻密，年輕男子出外尋求人生的突破，卻少不免一股孤注一擲的勇氣。也許，就是這股勇氣，造就山西在好一段時間裡成為全國最富裕的地區，此地位甚至維持到十九世紀的中後期。
在士、農、工、商的社會階層中，山西人毅然以”商”來打出名堂，卻做得有聲有色，可見其毅力與拚勁。他們甚至在太平天國、英法聯軍時那動盪不堪的時代仍能咬牙撐過；一如野火之後的草苗，岩石底下的深根，不屈不撓，絕處蓬生。這種求生本能實是令人驚嘆的。
余先生認為，一切社會改革的舉動都應以保護而不是破壞這種本能為好，否則社會改革的終極目的又是什麼呢？可惜的是，慷慨激昂的政治家們常常忘記這一點，離開世俗尋常的生態秩序，只追求法蘭西革命式的激動人心。然而，在激動人心的呼喊中，卻鮮有人理會人民的經濟生活形式和社會的生存方式。
到今天，張文光先生以山西磚奴問題為”挑戰人類文明的底線”，這個結論相信沒有人會異議。我想到的是，一處曾有自己的經濟生活形式和社會生存方式的地方，卻成為近代中國政治轉變的犧牲品。在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間，人民們的吶喊與歡呼，從政者們的理想和慾望；在一生竭力地追求著那些大道理的同時，回望此千瘡百孔之地，卻甚少想到它的過去。至於它為何會變成這樣，也不是他們關心的事了。
抱愧山西......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實在難留。
手拉著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門口..........”
時至今日，那樣的歌恐怕不會在山西境內流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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