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從三二○到四一○,有如洗了場爽到不行的三溫暖,現在大家把精力集中在驗票、槍擊案調查、國親兩黨的「世代交替」,以及扁政府的人事更迭。這次大選的種種爭議,真的是來自選舉不公嗎?由於票數實在太過接近,這個可能性當然是有的,最起碼扁政府的邱義仁極盡所能地發揮了槍擊案的所有政治效應,就算槍擊案不是設計的,邱義仁也難脫「配合演出」之嫌。
不過呢,既然現在要驗票了,扁政府也正在忙著加官封爵,老實說沒有辦法也沒有時間管其他的事,況且在網路上,這些事情已經討論得太多,沒有必要再添上些什麼,所以就不提啦,倒是這段時間各媒體的苦與樂,可以講出來讓圈外人體會一下。
對跑政治新聞的記者來說,四年一次的總統大選當然是大事,各媒體早就已經部署重兵,準備迎接這場新聞大戰。各電視台的轉播器材早在三二○前幾天,便已經陸續進駐雙方的競選總部,準備在第一時間傳遞最完整的消息。三一九一早,我便抵達連宋競選總部,把器材搬進定位;槍擊案的發生讓大家震驚,也都意識到這次的選戰絕對和前兩次大不相同。三二○當天晚上,開票結果出來,以藍色為基本色調的連宋競選總部頓時看起來像是靈堂,原訂的國際記者會也不開了,時間接近深夜,連宋神色凝重地走出總部,面對八德路上聚集的群眾,當連戰喊出「選舉無效訴訟」幾個字的時候,我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因為這象徵大選新聞不會在三二○準時結束,會搞到什麼時候,老實說誰也不知道。
三二一清晨,連戰率領群眾「散步」前往總統府,開始凱達格蘭大道的長期抗戰。那段時間國民黨中央黨部每天都像菜市場,各色人等進進出出,平常用來作為記者會場地的簡報室,成了這些群眾休息兼臧否國是的地方,整天充滿高分貝的憤怒音調,還有人索性用睡袋一裹,就地呼呼大睡起來。一早推開門走進「上班」的地方,還得小心不要踩到睡的橫七豎八的人,當然我也不會忘記,空氣中始終飄蕩一股揮之不去的腳臭味。
記者工作室裡一樣是熱鬧非凡。由於從早到晚都有記者在工作,小小的記者工作室擠進好幾十人,不但電源、電話、寬頻線不夠,連座位都不夠,因為記者們工作時間都很長,身處的環境又非常惡劣,不少人的脾氣變得非常暴躁。在三二七之前,記者通常都會在中央黨部一樓大廳的電梯間附近,架起攝影機等待連戰或其他相關人士,這時總會有很多「過度熱心」(絕對不能省掉excess這個字)的人士,神情肅穆又憤怒地拿著「證據」(其實不是剪報就是手寫的質疑),嚷著要找記者「揭發真相」,把大廳貼成大字報牆還不夠(在我看更像是專貼租屋小廣告的佈告欄),還纏著記者談東論西,累到不行的記者實在懶得,也不想理會這些人,我們通常會很不友善地把頭別到一邊,完全不理會這些民眾,狠一點的還會罵回去:「你他╳的現在最好不要來煩我,我他╳的現在什麼都不缺,就他╳的正愁沒人可揍,你來他╳的剛好!」尤其當我們知道大廳裡的群眾有不少人其實是混水摸魚,從中南部北上找飯吃的遊民,心中就有一股無名火,哪個人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何必為這些事情搞到連一點自己的日子都沒辦法過!
當然,對於積極參與抗爭活動的朋友來說,媒體記者這樣的態度是不太公平的,但是還是要請大家諒解包涵。為了總統大選,很多媒體,尤其是電子媒體記者已經禁止休假至少一個月了,大家的情緒本來就壞,沒想到選後還是不能好好休息(現在電子媒體雖然取消了禁止休假的規定,但是還是有部分媒體規定記者不能休長假,或是不能出國度假),在適當的範圍內,就請大家諒解我們保有一點情緒吧。
基於相同的情緒,以及對過去類似的街頭運動運作的了解,抗爭活動在三二七後漸漸出現質變,以及國親高層自己都失去方向感,都讓媒體記者非常憤怒,我們氣的是藍營既然還不會細緻地操作群眾運動,就不要搞只有一半的群眾運動,帶頭的出來「揾豆油」後便悄悄走人,留下憤怒但沒有方向的群眾,搞得我們媒體記者也得跟著你們一起玩,而且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玩。
在四一○之後,記者們的情緒隱而不發,沒有發作出來不是因為修養變好,而是因為一不小心就會挨揍。媒體調性或許是有色彩的,但是記者絕對是colorless的,對我們來說,帶著器材到現場,不過是執行交辦的採訪任務罷了,我們只是夥計而已,對媒體言論尺度有不同意見,何必把氣出在夥計身上?當四一○傍晚,群眾推倒舞台和音響鷹架的時候,這場群眾運動已經變質了,那時我便贊成警方應該強力驅散,等到天色變暗,警方開始噴水驅離的時候,某些群眾的反應更讓人奇怪,見到扛著攝影機的人,都認為是蒐證的警察(倒楣的是某家電視台現在改用十分輕巧的DV,看起來更像是在蒐證),就算知道是記者,也會怒氣沖沖地問「你為什麼不去拍施暴的警察?」總之就是看記者不爽就是了。
接下來的就不必我多說了,四一○變成了一場一百多人受傷的「戰役」,光是記者就有十多人掛彩,有人被打成腦震盪,有人被打得頭破血流,有人被水柱沖倒時被蛇籠割傷,有人仗著學生時代是田徑健將「跑」過一劫,但是在「戰役」過後,我們沒有提出任何抱怨,我們不會像某位立法委員,馬英九去醫院探視的時候還很正常,但電視攝影記者一到便開始抓狂,哭得唏哩嘩啦(就像我們在電視上看到的);我們也不會像某位有過以舊傷混充新傷,指責遭到暴力對待前科的立委,成天苦著一張臉訴說遭遇(「全民亂講」模仿得頗為傳神)。我們繼續默默地執行長官們交辦的採訪任務,唯一的改變是把麥克風上的標誌拿掉。
講到這裡,你還記得三二七、四○三,或是四一○的訴求嗎?我很反對扁政府給這些群眾貼上「暴民」的標籤,這樣的做法和從前的國民黨完全一樣,顯示民進黨沒有任何進步,雖號稱「民主進步」,但是在掌握權力之後還是一樣傲慢。不過,泛藍陣營的訴求在經過幾次收尾收得並不成功的街頭運動後,確實已經模糊不清,部分群眾以暴力手段對付媒體記者,也讓訴求的正當性消失。我無意要說記者有多偉大,只不過夾在警察和群眾間,我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群眾,如果身為媒體記者,我們忌憚來自當權者的權力,又害怕在野者的拳頭,則台灣人民現在正享有什麼樣的「民主」,該享有什麼樣的民主,是否是比槍擊案能否真相大白更重要,更嚴肅的問題?
四一七是三二○後第一個沒有大型活動的週末,洗了三四個星期的三溫暖,就讓我們這些平常只能聽命長官指派,出外又得小心別被人扁的記者們好好休息一下吧,這樣的要求應該還不算太過分。如果在國內跑政治新聞,危險性居然和送去伊拉克當戰地記者相去不遠,那也算是台灣的悲哀呢。(畫面:TVBS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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