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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2 14:12:14| 人氣23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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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室有燈】 我還欠他一個道歉 ◎張光斗

還很小吧,我已深深感受到生命的輕薄、渺小與無奈。

眷村裡,大多數的家庭都生了一串孩子。玩伴多是好事,碰到比我大的,跟在後面,偶有不講理的,總會鬧意氣,大不了走人,扭頭就回家。與那些比我小的孩子戲耍,往往他們玩樂了,不肯罷休,就黏著我,不讓我回家吃飯、洗澡;或是耍賴、不服氣,哭了一鼻子……碰到此一情景,我就會立刻生起落跑之心,總覺著負擔有點大,不太好玩。

或許家貧,父母時起爭吵:家裡沒米要吵、沒錢買菜要吵、父親打麻將要吵喝酒要吵、交學費時要吵……然後還有一大堆理不清的事要吵。我老覺得家裡的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不時會有離家出走的衝動;但或許稟性所持的冒險因子還不夠強,膽子不夠大,一直忍到去台北讀書了,才發現我已掙出牢籠,終於自由了。

另外,看到村子裡有玩伴的媽媽因為想娘家而瘋了、鄰居罹癌的母親半夜爬到河邊跳水自盡、某家會讀書的漂亮女兒居然自殺了、班上身心障礙的女同學因大便在褲子裡而大哭、同學的父親淹死了、班導師肝病住院感慨身世飄零而當眾掉淚……眼見周遭環境不停爆衝的悲歡起落,造成我經常閃出的遁逃念頭,久了,自然壘出了個不耐操煩的性格。

沒錯!我早在鼻涕還沒斷流的年紀,就興起了生即是苦的感慨;也在偶爾會尿床的歲月,就覺得扶養孩子需要極大的勇氣去承擔。我小學還沒畢業,就非常確定一件事──如果我是我那父母,才不會笨到生那麼多孩子。

可是,我喜歡與孩子玩耍,我也知道如何逗引,就能討得孩子們的歡心。

當年,我已當完兵,在報社工作了,還能與外甥玩到在地上打滾;我會逗朋友的孩子玩笑,可是不能越界,不能黏著我,否則我就要逃。所以,要我陪孩子們玩耍可以,但有耐心的上限,只要一遇到心生疲累的負擔,我就要腳底抹油。

等到年紀增大,耐性如荷爾蒙的分泌,更是大幅度地降低。大姊的兩個兒子先後結婚生育兒女,我這現成的舅老爺,多了活生生、軟綿綿的新玩具,自是高興異常;只不過,不能玩太久,只要娃娃一哭,我就要落跑。

那兩個小孫,大的是女生,小的是男生,小男生比他姊姊小了八個月;或許有了姊姊的帶領,小男生還不到一歲,就已經牙牙學語。一回,我與妻才進大姊的家門,小姊姊開心地大叫舅爺、舅奶,那個小男生也興奮得大叫阿爺、阿奶,因為「舅」的音,還不會發,把我們夫妻樂得哈哈大笑。

每回去,我就跟著他倆玩遊戲,除了躲貓貓、頭頂頭的「碰碰頭」,就是緊緊摟著他們直到喘不過氣喊出求饒的「救命」(聲音不夠大還不放手)。他倆真好玩,兩人愛的食物完全相反,一個喜歡,另一個一定一口都不沾,這樣也好,除了偶爾因為搶玩具要打架,吃飯吃點心倒是一片和氣,絕不相擾。

大姊與姊夫全天候親手帶著兩個孫,直到兩歲過頭,才有所改變。姊夫負責去大賣場購買牛奶、尿布、米油鹽、水果、麵包……經常每天要上下五樓的樓梯好幾趟;大姊除了要照顧二小、餵食、換尿布,還要準備晚餐,讓兒子媳婦下班回家有熱飯熱菜可吃。偶爾外出回家,姊夫去停車,大姊還要左抱一個,右肩一個,氣喘吁吁地蹬上五樓的樓梯回家。我與妻親眼看著兩個小的由無脊椎的爬蟲,逐漸會翻身、爬行、走路、蹦跳;他倆的爺爺奶奶卻累得彎腰駝背起來,甚至體力透支到要住院。

經過協調與溝通,小孫的兩對父母也覺得茲事體大,決定白天將兩個小傢伙送到幼兒園,下午下課後,再交還給爺爺奶奶照管。

我與妻,只要沒事,就早早吃完晚餐,直奔大姊家;經常是兩個小的剛坐了下來,準備開飯的時刻。

有一晚,大姊還在廚房忙,姊夫在客廳坐鎮,兩個小的分別落座,面前已布好飯與菜。小姊姊畢竟是女生,比較乖巧,拿著小筷子,準確地舀飯放進小嘴;小男生還有點貪玩,左手把著玩具,捨不得放下,右手拿起湯匙;我跟他說,要好好吃飯,玩具先放到一邊去,他在猶豫之間,玩具忽然脫手而出,應聲蹦進了菜盤子裡;當場,我的耐性全然失控,便大聲吼他:「為什麼講話不聽?」我才察覺到自己的聲音似乎太大,小男生被嚇到,一癟嘴,立刻大哭起來;他或許怎麼都沒有想到,一向與他玩得歡快的舅老爺,翻起臉來會如此可怕!

包括小男生的爺爺與爹地,雖然都在現場,卻都沒有吭聲;於是,他忽然如歌劇中的男高音,哀痛女主角移情別戀,陡然升了一個key,哭得更是呼天喚地、直搗雲霄;善感的小姊姊,一向疼愛這個小弟,既然見到弟弟傷心難抑,也就跟著開啟嗓子,與弟弟隔空對泣起來;瞬間,客廳像是中了美軍的無人機砲彈,整個掀了開來,不但造成了地板與牆壁晃動的錯覺,耳朵也有了山谷裡的回音效果,轟轟炸裂、嗡嗡乍響。

眼看局面無法收拾,小男生的爹地緊急出面,牽起小男生的手,調停解圍。臥房中,小男生的哭聲緩緩有了調節,不再無限制地持續擴大;或許感受到弟弟的委屈獲得安撫,小姊姊奧援式的哭聲也跟著漸次降了下來。終於,臥房的門開了,小男生的爹地牽著滿臉還掛著淚水的他,重新登場。走到我面前,依然忍不住抽泣的小男生,開口說話了:「舅──舅爺,對──對不起!」我頓時愣了一下,這──該道歉的應該是我才對呀;我一把將小男生緊緊摟進懷裡,輕輕拍拍他的小屁股,嘴裡想說點什麼,但卡住了;當然,我為的也是想趕緊掩藏住自己就要扭曲的老臉。

還好,這小子不記仇,日後再見,還是跟我摟摟抱抱,心頭不存任何芥蒂;我倒是自慚形穢,老覺得這舅爺做得有點窩囊,真是極不稱頭;畢竟,這舅老爺還欠他一個道歉啊!

(本文刊於2021/10/08人間福報副刊)

台長: 閱寫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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