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原為「台北市婦女閱讀寫作協會」， 基於性別平權及更開闊格局，廣納會員一同推展閱讀寫作， 我們於2016年4月14日變更協會名稱為：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閱讀為經，書寫作緯，為我們的相識、相聚，編織了汲取新知與終身學習的園地； 藉由閱讀，透過共同討論，在聆聽他人的書寫與生活體驗中，激盪、觸發寫作的靈感。

354愛的鼓勵 16訂閱站台

「小明！我好可憐哦……」夢裡表姨用顫抖的濃厚湖北腔向我哭訴。我從夢中驚醒，嚇出一身冷汗，第二天立刻帶著鮮花到山上的墓園，去表姨墳上祭拜。

民國三十八年，爸媽跟著國軍從重慶撤退到台灣，除了舅公及小阿姨一家人外，其餘親戚都在大陸。

民國五十五年的夏天，來了一位矮矮胖胖穿著一身樸素的旗袍，腋下夾了一條小手絹，頭髮往後梳了個髮髻，腳上穿著一雙繡花鞋的婦人。按門鈴後，一進門見到我媽就哭喊：「二姐啊！我是馥棠，馥棠啊！」兩個花髮微胖的中年婦人，就這麼地站在門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淅瀝嘩啦。

馥棠表姨是民國初年出生的富家千金，喜歡追求時髦、愛打扮，偏偏嫁給當阿兵哥的表姨爹。表姨爹是個非常傳統又保守的大男人主義者，不准老婆燙頭髮、不准穿太花的衣服、不准擦指甲油，只能穿樸素的旗袍，頭髮也只能往後梳個光滑的髮髻。可想而知他倆總是衝突不斷。

表姨喜歡看黃梅調電影，不但愛看還愛唱，整部電影插曲她都會唱。那時候《梁山伯與祝英台》正風靡全國，當演梁兄哥的凌波來台灣演唱時，表姨成了追星族，和上萬影迷去接機。事後見到我們，迫不及待興奮的實況報導：「我看到了，我終於看到梁兄哥了！可把我擠壞嘍！人多得擠都擠不進去，根本看不到梁兄哥的影子，我急得跑去一把抱住路旁的電線桿，往上爬，這回可看得清清楚楚，你們看看我本事大不大……」聽她用湖北腔說得眉飛色舞，還帶動作的滑稽表演，逗得我們笑彎了腰。

自從認親後，我們多了一個打牙祭的去處。在那個物資貧乏的年代，過年是最令人期待的日子，表姨會為我們準備一堆好吃的東西，還有紅包可以拿。表姨爹熱情又好客，很會做吃的，看到我們來了，開心的拉著我們說：「來，來，我給你們看……」他拉開廚房的一個抽屜，裝著滿滿、黃澄澄的蛋餃：「這是我昨天晚上跟你表姨一起做的。」因為我媽不吃牛肉，我家不煮牛肉，所以兩位老人家還準備了我們愛吃的「走私貨」牛肚、牛腱、黃豆燒牛肉……

好景不常，表姨爹因病過世了，表姨傷心了好一陣子。有一天，表姨突然燙了個大捲捲頭，十根手指頭都擦上了紅咚咚的指甲油，穿著鑲黑邊的花旗袍，足登高跟鞋，出現在我們面前。「這下可好了，沒人管我，我高興怎麼打扮就怎麼打扮。」表姨嘴裡雖怎麼說著，但眉宇間仍藏著那麼一點哀傷。

歲月如梭，轉眼間我們也長大了。表妹赴美定居，留下表姨一個人在台灣。表姨老了、病了，臨終前，她對我說：「小明，我要是死了，可別把我跟那個死鬼葬在一起，我在活著的時候被他管得死死的，不想死了還要受他管。」表妹不在台灣，我遵照她老人家遺言為她辦了後事，將表姨獨自葬在山上墓園。

凝視著墓碑上燙著捲捲時髦頭髮的表姨遺照，我默默對她說：「表姨，妳不會寂寞的，妳跟我媽葬在同一個墓園，我們姐弟來掃媽媽的墓時，也一定會來看妳的。」

在回程的路上，我卻又忍不住難過的想：「表姨，我是不是替妳做了錯誤的決定？不該把妳跟表姨爹分開葬？」

（本文由「台北市婦女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mypaper.pchome.com.tw/melodywang101）

【2012/03/14人間福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