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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吧!在開始之前,有兩件真實的事件得先提,而很巧合的,這兩件事皆發生於南北往返的車途上……嗯!說「巧合」或許是過於浪漫的修飾語了,就某角度看,這現象或許洩露了我生活上一陳不變的單調節奏也說不定。
第一件事發生在車廂內。
正我寤寐之際,一聲巨響穿破了耳機裡震耳欲聾的音響,猶如利刃筆直戳入夢裡,我像麻藥剛退的病患,攸然轉醒後全身使不著力氣(多深沈的入睡啊剛剛),軟綿綿的目光慵懶地掃過左方後,發現周遭乘客用同一種莫名擔憂的眼光看著我,怎麼回事我想?再探右方,原來窗戶破了一個大洞,正頭頂上方,沿著洞口擋風玻璃出現不均勻的龜裂線條。
「快離開阿!」側邊一位女子喊著,太危險了快離開阿!她的聲音彷彿隔了一道鐵門般被無形的東西橫亙著,我眼神呆滯看著她,身體彷彿受催眠般無意識地接受命令拾起行李離開了座位。過程中,我幾乎想都沒想過擋風玻璃可能瞬間碎裂,夾雜著時速一百五十公里下的風壓,冷不防我便成了一個血人,但我卻用一種極其弔詭的慢速度播放,以一種大家預期之外的時差感,緩緩遠離了一個可被預期的災難現場……
直到換了新位置坐下,才恍然驚覺剛剛場面真是險象環生。許是一顆石頭,一隻盲眼的禽鳥,或一發子彈,從暗夜裡的某處飆出,正巧擊中了發足狂奔的自強號,轟地一聲,擋風玻璃在我頭頂正上方炸開一個窟癃,嚇壞車廂內所有乘客,而離險境最近的我,當時卻仍無所知覺地倘佯於音樂之海呢!
第二件事,故事性不強,純粹視覺上的構圖。
一個不定期在第二月台出現的女孩,總是搭往高雄的尾班車,她的頭永遠垂得那麼低,沒頭髮,像病患,抑或日本漫畫中探討科技未來議題裡那些帶著悲劇宿命的女主角一樣。候車時總會遇到她,以一種形單影隻地姿態垂掛在月台上,憐者自能感受一股積鬱於胸地無助與哀戚。
這兩件事彷彿某種啟示或預言,到底要告訴我什麼呢?經常試著回想,並單獨解構它們的隱含意,或將它們的關係連結得更完整、更緊密、更具體,但其披露出的訊息就像永摸不透、抓不著的聚攏光塵,雖形象兼具,卻總在靈光乍現地剎那又接連撲空。
直到昨晚的夢境,我忽若聞得一股質地幾近相同地氣息。不就是這些曝光眼前,繼而牽動內心深處那塊不知名地帶,生活上反覆循環且無所終止地,焦慮寓言。
夢是這樣的。同事不變,辦公地點換到一座破舊公寓。我,D,和大老闆,同處會議桌上(一張促狎的鐵桌),我和D因意見不合吵了起來,老闆最後盛怒地拍桌子要開除我,我賭氣地回答他:好阿!反正早不想幹了。老闆一聽到這話,隨即在抽屜內翻出一張辭呈遞往面前。我愣住了,然後拿起筆,簽字。在簽下名字的過程中,彷彿處於一種被開玩笑的狀態,嘿!「真的」「被開除了」?「被開除了」大部分是玩笑話,「真的」卻表明了一個無法改變的具體事實。真的真的,你被開除了。
原來,我的焦慮不是源於「被開除了」之前、「被開除了」之後,或拿著「被開除了」這話當玩笑的當下,而是完全你無法預期人生中那些突發狀況,就像早已命定地「真的」這回事,到底什麼時候會發生?又,屆時會以什麼型態發生?
回到那台運氣列車身上,真正地焦慮煎熬不是源於自己已變成血人,或僥倖逃過一劫,而是因擔憂而造成的壓力,那些令人措手不及的意外,其焦慮自遠比想像中地更形侷促不安。
夢的結尾是,我喪氣地走回老家(一座鄉村房舍),老爸一看到我就說,公司有人來電告知今後不用去公司了(話筒那端原來是親暱地D的御用秘書E),近乎同時,在一連串遭受遺棄及友情假象的全盤崩潰之後,焦慮感竟也旋告消逝……
或者它鑽入了內心更深層也不一定呢!
無論結果好壞,所有不安年代裡的各種事實定案,件件層層疊沓堆累,終成生活中無所遁形的焦慮因子,彷似那位剃了光頭的女囚犯,處身焦慮的牢籠裡,面對不可知的槍斃或保釋,在人生的月台上,在焦慮地神經末端,猶如魚肉般貧匱且軟蝡地垂掛著。
福克納《聲音與憤怒》書中提到,主人翁在他最後一天殘忍胡亂的行為中,打破了手錶的錶面玻璃,並將兩根指針拔掉,但滴答滴答的響聲依舊不停。緊促地節奏跟隨著他一整天,彷似一再提醒他瘋狂舉止無助於時間正常的流動,而他的惡性破壞只會導致自己更加孤立無援,最終他回不到正確的時間向量裡,一種失去秩序,脫離常軌,卻又不停暗示著他正逐漸遠離的標準判奪(鐘錶聲),他感覺像是失去平衡被甩離地心的不良傢伙,在蔑視社會機制的行為下,終究被褫奪了個人價值,並判予他自裁的權力。
那真是無比憤怒,卻又無比焦慮的強烈寫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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