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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寫篇自省式的日記。
那篇日記的書寫,常常是在旅途中,直到回家後才結束。
上一份工作,我的腦袋書寫時段,大部分處在紅綠燈交叉路口,如今則多半在火車上。我不曉得這篇日記何年何月會被擺到電腦裡?
想試著寫出大陸作家石康在《支離破碎》中的筆觸,事實上,那本書我也沒看完,只看了幾十頁就有股衝動。但其實那不是一本好看的書,故事也夠不精彩,甚至太過於耽溺。我只是覺得自己「起碼」「應該」「可以」寫出一點像這樣的東西,卻總是在不到十行的字數內,棄筆。與其說不敢面對朋友,倒不如說,不敢面對自己。
萬事起頭難,那篇日記的頭,我換了不下數十次,卻總接續不了。若能打個比喻……你看,多麼的笨拙唉,又在打比方的地方斷住了,腦袋枯竭地搜索那些可讓人會心一笑的巧妙聯想,卻把延續的氣氛與情緒整個瓦解掉,接著,文章就上了斷頭臺,上了資源回收筒,最終一切都沒發生過。
拖磨了一年多,從畢業至今,真正想寫出來的那篇日記,從來就沒出現。一篇自省式的,或說,對自己真摯的日記,從來都沒出現。回顧這期間的文字,沒一篇對自己交代得過去,這是件讓人氣餒的事。再回顧大學時期的文字,剎那間千頭萬緒,彷彿點滴如浪般怒責而來,你,你到底在幹什麼?那一段大空白,你到底做了些什麼,想了些什麼?
車廂內,我看到暗夜中的城市,在路燈的指引下寧靜的睡去,我感覺到自身能量的流失,腦袋被挖了一個大洞,很多想法正捲起家當棄城而去,起先我十分憤怒,後來開始習慣,最後不太在乎了。耳裡塞入搖滾樂,車廂內我一切都不太在乎了。
每天不斷地舟車往返,最讓我企盼的,不是下班打卡,而是將耳機塞進耳朵裡。將耳機塞進耳朵裡,音樂聲出,將由台南至高雄這段路途連成一片音樂之海——我可不是強調著音樂的偉岸,而是它的麻痺性質。或許我根本不喜歡音樂,只想把音樂當大麻抽也不一定。
最終一切都不在乎了。不在乎所謂的體制,不在乎男女的情愛,不在乎夢想與未來,我,耳朵塞著耳機,就像字面的形容般,只是視覺上單純的小小點綴。
如果還有那麼點小煽情,或許會這麼說,我累了!可說實在我並不累,只是身體漂浮在空洞而渺茫的狀態下,不斷地懸手泅泳。
《香水》中的主角,有一段長達七年的自我放逐。他待在一個狹小到僅容側身的石壁中,陣日陶醉於自創的香味王國,除了覓食與進食外,就這樣待著,直到他驚覺自己身上沒任何味道後,才慌恐地逃離洞穴……
我不曉得為何想起這段故事,只覺它是則奇妙的寓言。
文字的妙用,就在於能把個人的感受,轉換成極具寓意的精彩故事。寓意本身正如詩,難以解釋的,而哪天被解釋出來了,寓意也將就此死亡。
若就我的觀點來看,自古至今所有對詩對寓言的評論,是否都是件慘不忍睹的謀殺?我不清楚,也沒意思想繼續探究這偏掉的話提,我不那麼在乎自己亂七八糟的想法,有時候想過就算了。總之,我得寫下這個故事,以免日後它又在更多故事的積累下給遺忘了。遺忘不是件壞事,但空白會讓我瘋狂。
我常常在工作中,質疑人為何非得事事遵照體制這回事?
其實我明瞭,因我本具備獨裁思想,但我還是會一再再地進行質疑,一再再地看輕那些穿著時髦面帶微笑講話溫吞的斯文人,她們就像是侏羅記公園第二集裡那些成群結隊的小恐龍,隨時準備撲殺大他們好幾倍的獵物。即便這感受是種事實,我卻十分乖順的想學會這些技巧,運用這些技巧。如果還有那麼點文字情緒的話,或許我會說,唉!時勢所逼,人總得帶著假面具。但我其實無所謂,也不在乎,質疑過後,技巧還是要學,畢竟我沒才華洋溢到隨處都可討飯吃,像駱以軍那樣寫幾千字就能賺得壹週刊兩萬多元的稿費。且打心底某部分,我還正為著那些技巧的些許掌握而沾沾自喜。
我其實無所謂,也不在乎。夢中或心情愉快的瞬間,常常岔出許多地夢想與野望,就像那個陶醉於自己創造出香味王國的小男孩一般,會有這麼個時刻,覺得未來是值得企盼的。但那只是個意外,大部分的時間裡,我常在消極與沮喪中度過。「無所謂」與「不在乎」,變成我偶爾帶出場的女伴,在團體中勉強拿出來亮相。
一個人如果習慣了憂鬱,開心可能就是他最不快樂的事,因為一旦開心了,就再也無法憂鬱了,所以他一輩子很難開心,但他卻很快樂。這是非常弔詭的邏輯。
我不是藉著強調自己的幽閉,來換取什麼同情與安慰,說穿了,目前我是在手淫,邊想像曾經與過往,邊打著自己為可以填補空白的手槍。
我一直期許自己維持健康的方式,就是戒除掉抽煙與打手槍的習慣。我覺得如果哪天我真的做到了,或許可以長命百歲,可是這種想法卻總被另一波念頭澆滅——這麼長命幹嘛?剩下的那些時間,不也在壓迫別人和被人壓迫中度過,不也在悔怨與哀嘆中度過?——這念頭實在讓我沮喪極了。
掙扎使人美麗。
光鮮亮麗的人,在我眼裡看來,並沒任何色彩。就如同辣妹唯一能勾起我興趣的,只有上床罷了!而這種慾望通常又可略分成兩種心態交織,一是癩蝦蟆對天鵝肉的幻想,另一則很可能是男性對女性自主權的褫奪形象。而這些並不重要。
十分篤信掙扎使人美麗這句話,它在心中甚至有著教條性的地位,但我卻十分受不了車站外面的流浪漢、流氓、計程車司機,或每天聽那些掃地媽媽反覆地叨唸。我會把自己的形象搞得很土味,因我深知這種方式能讓某類人對我印象加分,但我卻無法接受完完全全的失格。
我深信掙扎使人美麗,又對絕對的粗鄙與醜陋作噁,這矛盾真讓我裡外不是人。
今晚,我仍不知如何寫那篇日記,真的。往上堆積起來的那些文字,頂多就是種堆積。今晚,我心情還不到那裡,一旦心情到了那裡,往往又沮喪得提不起筆,我不禁佩服那些勇於面對心情低潮的文字魔術師,刻鑿著血淚之字,我想那是我永遠做不到的。
(2004/04/28寫於高雄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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