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家一開門,便看見S以一種極其怪異的方式站於客廳中央,右手拿著電蚊拍,左手則拿著靜電式拖把。
「妳幹嘛?」
「打蚊子。」
她上半身往前微傾,眼神專注,忽遠忽近、忽暗忽明地四周飄移著,若鼻子猛然抽動幾下,會很像某種野獸。
「打蚊子幹嘛拿靜電拖把?」
「它們很聰明,都躲在樑上的死角。」
「所以?」
「只有附旋轉活動柄頭的平面式拖把才打得到。」
什麼對話?真像廣告詞。我看到拼裝地毯上黏著一團沾滿黃色汁液的濕透的衛生紙,彷彿男人看完小電影後遺留滿地的殘物。
「這是什麼?」
「打蚊子太專心,不小心弄翻純喫茶。」
「怎麼不趕緊丟到垃圾桶?」
「我也想阿,但我正準備收拾時,又看見一隻蚊子從頭頂上飛過。」
「然後呢?」
「我正在找那隻蚊子。」
說著說著,她的瞳孔倏地放大,並躡手躡腳地接近電視機,正當我彎下身去撿衛生紙同時,耳畔忽然迸出一聲巨響,那是由物體相互碰撞所產生的低音與人類尖銳驚呼的高音混雜而成的短促聲響!
「怎麼了?」
「跑掉了啦!」
「沒事別鬼叫好不好,嚇我一跳!」
「你管我!」
「沒開捕蚊燈嗎?」
「那種裝飾品有屁用?」
「驅蚊器呢?妳從沒習慣開它!」
「報導說對身體有害……打蚊子最好自己來。」
「妳根本是打上癮了妳。」
「你管我!」
我走進臥房,看見白色牆壁與天花板上憑空多出幾條血跡,差點沒暈倒。
「很醜耶!妳打就打,幹嘛還抹在牆壁上?」
「唉你不懂啦!這蚊子很有韌性,打下去還不見得會死,放開拖把時照樣飛走,後來我生氣了,命中之後就壓著牆壁塗呀塗,徹底碾碎它們,就不相信這樣還能活?」
「妳恨意很深歐?」
「呵!不曉得誰半夜被叮醒後,在床上翻來覆去干擾別人睡眠?」
「妳還不是?」
「才怪!你睡得像豬一樣,哪像我這麼容易被驚醒?」
「因為這樣,所以妳昨天三更半夜趕我下床?」
「對!」
「因為蚊子的關係?」
「對!……還有,你總是搶我棉被,還老在我身上亂摸。」
「哪有?」
「你睡死了當然不知道,你的潛意識證明你是個色鬼。」
「不知者無罪。」
「放屁!無意識的犯罪更可怕。」
「起碼我沒半夜強姦妳。」
「起碼我沒半夜把你給閹了。」
手指沾點口水,我想試著抹去附著於牆上的血跡,可惜徒勞無功,它用一種極其頑強的生命力,抵抗著人類唾液的侵蝕與摧殘。貼近牆面,我聞到一股鐵鏽般的腥味。S君這時仍像牛頭馬面般四處走動,一手拿電蚊拍,一手拿靜電式拖把。
「所以,妳現在打蚊子,也算是為了我好。」
「你知道就好!」
「……一共打了幾隻?」
「電死三隻,打了……十幾隻吧!」
「奇怪!都冬天了,還這麼多蚊子?」
「歐對對對!你等一下,我拿樣東西給你看。」
她走回房裡,從地上撿起一張皺掉的衛生紙,就在攤開同時,我再度聽見一聲驚呼!
「又怎麼了?」
「被螞蟻搬走了。」
「什麼東西?」
「蚊子的屍體阿!」
「……那不是很好?」
「那隻蚊子滿肚子血,想等你看過再把它擠爆說。」
「……其實妳也蠻變態的!」
「跟你學的。」
「好的不學,專學壞的。」
「你管我,我只有你的三成功力而已。」
「妳有變態的資質,加油!相信在我的諄諄教誨下,妳一定會變成圍棋協會裡最白目最變態的指導老師。」
「彼此彼此,你不用學就已經是弄劇團裡最白目的了。」
「錯!比我白目的怪ㄎㄚ劇團裡多的是,妳沒見過而已!」
「幸虧我沒見過。」
夜裡,想起《百年孤寂》裡某段故事內容,主角家族的最後一代,甫生下來就被螞蟻搬去當食物……
我開始擔心自己又將惡夢,夢中昆蟲與人的角色對調,我則被碾碎在一堵白色牆上,趴搭一聲黏稠的血液沿著漆痕緩緩洩下。或者被衛生紙擠爆,噗呲一聲血漿黏著肉塊渲染出一朵紅色鮮花。更或者虎口餘生卻遭工蟻綁架,它們將我五花大綁沿街示眾,並唱著讚頌天主的聖歌,一路哼哈哼哈地往碉堡前進……
「怎麼?睡不著?」
S君揉揉眼睛,睡眼惺忪。
「不是,妳看天花板……」
怕被趕下床,我趕緊找個藉口。
「被打死的是蚊子,而留在上面的卻是我們的血跡,荒謬吧!」
「……」
「似乎我們的血,就這麼不知不覺地飛到牆上去了……」
「早點睡吧!拜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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