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學剛畢業時，曾到一個基金會工作，那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基金會，大家為了理想上街頭、熬通宵（半夜12點打電話過去還有人接喔），三不五時會發生月底才領到月初該發的薪水，呆在雜亂不堪馬桶不通的辦公室裡，使用電腦時得這裡借借、那裡挪挪，但是大家為了理想，都沒什麼抱怨。
但是，那裡也隱藏了許多心照不宣的私人秘密。譬如，有不少愛著女人的女同事，兩人看似好友，但真實的關係是愛侶。也有已經結婚、有一個小孩的女主管不斷的有外遇，她甚至曾經在上班時間找包括我在內的幾個部屬出去欲言又止的發著失戀的牢騷。還有一個義工媽媽，她原來是國中老師，後來離職到麥當勞去打工，其他的閒暇時間就會到基金會幫忙。她以及當時唸國中的兒子都在月刊上有固定的專欄，所以利用交稿的時候偶爾會跟我聊聊天。
這個義工媽媽就姑且稱她為小丸子吧，因為她個子瘦瘦小小的，留著跟小丸子很類似的妹妹頭。她當時年紀約將近40歲或40出頭，有一雙很可愛的丹鳳眼，皮膚有點黃，鼻翼附近長著雀斑。總之，除了以她那個年紀來說長相算可愛外，其實並無其他特別處。看到她就是有一種感覺：是一個長得像小丸子的歐巴桑。但是等她一開口，國中老師的架勢就流露了出來，很正經、很穩重，小丸子的感覺就又不見了。
沒想到這樣一個婦人，也有著令人吃驚的秘密。
我忘記是在什麼情況下，她告訴了我這段故事。她也不覺得這是該隱藏的秘密，很坦然的就把它說出來了。
事情的一開頭還算尋常，就是她跟先生已經進入分居階段，這對她來說還好，總之是慢慢演變而來的結果。最令她傷心難過的其實是另外一個人，那個人近日終於跟她提出分手。
那個人曾經是她的學生。
所以故事的全貌就是，在她當老師時，愛上自己班上的學生（那時這個男生只是個國中生），還好這段情感隱藏得很好，兩人的交往沒被家長發現。直到男生畢業，念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學。這時他不知基於什麼原因，跟老情人提出分手。
她的故事我忘記大部份了，只記得這些輪廓。我還記得她說是學生先喜歡上她的，他們之間的確有心意相通的部份，這是她跟老公之間所沒有的，所以經過一番掙扎之後，決定接受學生的感情。
我那時才24、5歲，雖然人生閱歷很單純，但是因為在這樣的基金會呆了一段時間，各種不倫的故事聽多也看多了，所以聽到她這樣的告白，也沒太吃驚。我那時只有一個疑問，就是一個30多歲的成年女性，怎麼會愛上連性徵都還發育不全的國中生呢？
我沒有提出這個問題，因為老實說這議題離當時的我太遙遠了。我那時的確熱衷於戀愛，但只對成年而且帥的男性有興趣。我印象中的國中男生往往髮型很呆，戴著厚厚的眼鏡，臉上冒著青春痘與初發芽的稀疏鬍鬚，手腳與身體比例不勻稱，身材不是太胖就是太瘦。如果是夏天時搭公車站在他們身邊還真夠受的，一股濃郁的汗臭味撲鼻而來，偏偏他們還無知無覺的在那邊和同學說說笑笑，或是故意出現什麼搞笑的動作想要引起周遭女生的注意。
我的老天，對這樣乳臭未乾的男生怎麼可能產生興趣？
如果對象是高中男生，還可以理解。男生很奇怪，好像上了高中以後，突然全身亂竄的荷爾蒙開始順暢了起來，身材拔高了，也長出了肌肉，顯出了線條，擺脫掉國中以降的那種嬰兒肥臉蛋。也許是經過國中時期的摸索，終於知道該怎麼修整每天都會冒出的鬍鬚，青春痘也不再那麼四處亂竄，使得一張臉清爽很多。總之，高中男生已可以顯出一個男人初步的樣子，幾乎已完全脫離了孩童狀態。
日劇「魔女的條件」講的就是高中老師愛上自己學生的故事，演老師的是我曾經很喜歡的松島菜菜子，演學生的是龍澤秀明。這兩個人當時實在太漂亮了，所以即使談的是年齡相差有一段距離的姊弟戀，但是還蠻讓人賞心悅目的，除了龍澤的身高與菜菜子差不多的缺點外，完全不會有不配的惡感。
那時還非常同情陷入苦戀的這兩人，覺得周遭忙著阻止他們相愛的大人好可惡又討厭。
過了若干年以後，我脫離了小姐身份，終於也成為一個小男孩的媽了。
就是在最近才看過山本文緒的一本小說，名叫「沈睡的長髮公主」。它正好就是在講一個長期被先生冷落的28歲家庭主婦，愛上住在隔壁的13歲男孩的故事。山本文緒對女性深層心理的掌握向來很精準，她就是以這個搞不倫的28歲少婦為敘事者，從她的眼光看整個事件發生的過程。
小說很精彩，我一口氣就看完了。但是我發現自己在閱讀的過程不是很平靜，當某些情節發生，譬如28歲少婦與13歲男孩發生性關係時，我甚至感到相當憤怒。
不再能像聽小丸子說愛上她學生那般給予理解，或是看菜菜子與學生相戀那般寄予同情，我已經站到了另一個位置。對稚嫩的孩子無法說什麼，而對另一個成年的女性，竟然無法克制自己做出這樣的事深深感到憤怒。
我不禁設想，如果我兒子在13歲的時候跟和他年齡相仿的女生相戀，或是在他25歲時要與40歲的女子相戀，雖然不能說是滿心歡喜，但也會坦然接受。但是如果就像這本小說裡的故事，13歲的他跟一個28歲的女子相戀，我會非常非常非常地生氣。
氣到會想去海扁那個女人。
就是感覺兒子被人「偷走了」，尤其因為年齡的不對等，一個成年人對上孩童，使得這種「被偷」的感覺更強烈。理智上雖然說孩子不是父母的物品，而且不論任何年齡都有發生真愛的可能，但是對一個母親來說，情感壓倒理智，這種愛情變得不可饒恕。
父母在許多戲劇、小說裡都是擔任保守又討厭的反動勢力。我現在終於明白，身為父母，有時變得這麼討厭，是身不由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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