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把詩人留在理想國?
蔡崇淵
前言
研究動機
柏拉圖在《理想國》的二、三、十卷批評到了詩人,因為詩人的作品模仿了撒謊、虛構、不真實的事情,會敗壞衛士的性情。所以,要把詩人趕出理想國的大門外。這引起筆者有很大的好奇,詩人被趕出理想國大門外,主要是因為他們模仿了不真實、虛構、撒謊的事情,那如果去除這些東西是否就能把詩人留在理想國?是否所以的詩人都要被趕出理想國?如果不是,那詩人去留理想國的標準在那裡?
研究方法
以《理想國》為出發點,主要翻閱書中對詩人批評的部份,透過猜想與反駁的辯證法,以柏拉圖要把詩人趕出理想國為正題,柏拉圖不把詩人趕出理想國為反題,希望能尋找出詩人去留理想國的合題。
研究目的
知道詩人去留理想國的判準,就可以知道如何把詩人留在理想國的方法。
二、詩人的地位
「古代的希臘詩人似乎多多少少被認為是行為的導師,因此他們在人們日常教育中的地位極為重要」。
柏拉圖的理想國中他設想了一套秩序,而這套秩序是任何人都要去遵守的,如果有人違反這套秩序的話就要被趕出理想國。而同時柏拉圖也透過教育來推行這套秩序,詩人要被趕出理想國就是因為,詩人在教育上有重要的地位,所以,詩在教育上也佔了重要的地位,而詩人所寫的詩又違反了這項秩序。
柏拉圖時代的希臘人常引用詩人的詩,而且把它當作真理的信奉。這跟柏拉圖心的真理相違背,所以,詩人要被趕出理想國大門外。
藝術或文學功能的基本命題在於:
如果我們承認文學或藝術對人的性格可以有影響力,而且若人最重要的
是發展他自己的個性,那麼不可避免的結果是,以青年人為對象的文學
或藝術,應該用某種方式來控制,以便順利達成此目的。
蘇格拉底認為保護國家的衛士需要音樂陶冶靈魂,體操鍛鍊體格。音樂又包括文學,文學包括詩。希望小孩在幼年時能聽到內容正當的故事(詩也是一種講故事的作品),使他們學習好的觀念。(《理想國》376e)
蘇格拉底說:認為在年輕時,他們還沒有能力判斷好壞,而幼年時所接觸的東西所形成的觀念又深深影響日後的個性的發展,所以,我們必須只讓青人年接觸好的作品,除去壞的作品。(378e)
由上兩段可知理想國中透過教育的方式讓小孩有正確的觀念,而教育的內容必須由國家來篩選決定那些合適那些不合適?教育的內容是文學作品,也包括詩。
蘇格拉底說:「如果他們(衛士)要模仿,則自青年時代開始,只模仿那些符合他們的專業的人-英勇者、生活規律者、聖潔者、自由者之類」。(395c)
衛士們的學習方式是透過模仿來形成他們心中的觀念,所以模仿的對象變得很重要。
蘇格拉底說:
我這樣說,旨在表示,我們對於模仿藝術,應該有所默契:詩人在敘述
事實,我們是否准許他模仿,而如果准許,則要問世整體的模仿或是部
份的模仿,再如為後者,則是要問那些部份。也許我們應該禁止一切模
仿。(394d)
柏拉圖認為藝術的本質在於模仿,而詩人的詩是透過模仿來的。蘇格拉底要禁止一切模仿必定因為模仿的出來的內容與模仿的東西出了問題,但兩方面實際上是分不開的。
三、為什麼詩人會被趕出理想國?
詩人會被趕出理想國的原因之一,在於他的作品描寫神祇間的爭鬥、互相鉤心鬥角。這是詩的內容方面的問題,柏拉圖認為天神都是善的,他們是善的事物的成因,不會造成惡的事務。所以,天神不會降禍給人,就算降禍也是降有益的禍,痛苦的懲罰的來源是另外的原因,絕不是來自於神。(380a)
那詩的內容應該是怎樣呢?在前面蘇格拉底希望衛士能模仿跟他們一樣的專業人士。
蘇格拉底說:「我們豈不應該要求詩人,要在他們的作品裡表達善的意象,而如果他們表達別的,就罰以驅逐出境」。(401a)
這裡也透露出詩人可以有條件地留在理想國。
如果有人聰明善巧,可以裝作多種性格並扮演一切事務,帶著詩作來到
我們的城邦,想要公開表演的話,我們大概會向他深深鞠躬,有如面對
一個神聖的、不可思議的、美妙無比的人。我們會說:我們的城邦中沒
有這樣的人,法律也不容許這樣的人留在這裡。我們會把香油倒在他頭
上,為他戴上花冠,然後送他到別的地方去。我們自己會聘用一位比較
古板、比較無趣的詩人,他所說得故事都是為了我們的善著想,他只「模
仿」好人的言論,所說得一切都符合我們最初為教育衛士所訂下的原則(398a)。
這一段話常被引用來為什麼詩人要被趕出理想國大門外。柏拉圖的理想國中每個人都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而詩人變化萬千的模仿,這當然不是所謂善的意念,善應該是永恆不變的。這不但沒有克盡詩人的本分,而且還混亂看到詩的人。所以,把詩人趕出理想國是一勞永逸的方法。
但這也是詩人的一個轉機,只要他模仿好人的言論,符合善的意志,就可以留在理想國中了。
詩的形式可分為三類:史詩、抒情詩、悲劇(379)。一切神話和詩,都是敘述過去、現在、未來的事。敘述可以是單純的敘述,可以是模仿,也可以是兩者的結合(393)。模仿指扮演的意思,就是詩人替別人發言,而不是單純的敘述。其例證就是悲劇和喜劇(394c)
前述模仿的不當是指內容方面。接下來蘇格拉底另外批評詩人的模仿的是指模仿的形式來源。蘇格拉底先舉畫家是模仿工匠所製作出來的床,而且還是床的表象而非真實的床。
《辯士篇》中蘇格拉底把模仿藝術區分為兩種:一種是忠實的複製,可以由遠處看出正確的比例;二是表面的模仿。後者包括繪畫與其他模仿藝術。表面的模仿又可分為精確與表面正確的模仿,表面正確的模仿又可分為知道何不知道自己複製的是什麼,區分在於有無正確的知識還是只有意見。
工匠模仿理型所製作出來的床分為真實的模仿(由遠處看出正確的比例),和表面的模仿。一個實際床也分為外表與實在,畫家所模仿的只是外表而已。而詩人就是這類的模仿者。
就一切事物而言,都有三種技藝牽涉到:使用的、製造的和模仿的。使用者對事物掌握正確的知識,而使用者可以告訴製作者關於事物的知識。而模仿者不能使用也不能從使用者知道關於事物的知識。(601d)
而荷馬等詩人在政治上無建樹,在戰場尚無功績,但他們詩中卻對這些事情多加描述,但其實他們是什麼也不知道,他們只是模仿者而已。
蘇格拉底又說:人心的官能是最接近模仿,透過我們的官能我們常被事物的表象所蒙蔽,但我們的靈魂中有計算與理性的原則,使我們能認識真實的事物。而繪畫與一切模仿不但在內心遠離理性的原則,而且沒有真正或健康的目的。(603b)
這是詩人的另一罪狀,破壞人的理性。
蘇格拉底再批評從事模仿的詩人,「都不是要取悅或表現其靈魂中的理性原則;他倒寧取容易模仿的激動、多變的脾氣。這樣的詩喚醒、養育和強化感情,妨礙理性。在人的靈魂裡栽種下罪惡的締構,因為他縱容了非理性的本性」。(605b)
蘇格拉底說:「人類如果想增長其幸福和道德,這些都是應該受到克制,詩卻讓他們(情慾、憤怒和一切情緒)稱王逞霸」。(606d)
簡言之,詩人的作品滿足了我們情感的宣洩,但卻不能使我們的理性得到訓練,這種的批評簡直讓詩人無能辯解。
四、所有的詩人都要被趕出理想國嗎?
由上段所敘,蘇格拉底細數詩人的多項罪狀,但也隱約可見如果詩人願意遵守一些規則的話,還是有機會留在理想國的。例如︰詩的內容是模仿一些好的言論,表達一些善的意志,那不但詩的內容對人有益,甚至連詩人本身也可以被當作是克盡自己本分的人,來被如衛士之類的人模仿。或者說能模仿人靈魂中理性的部份,讓人看了可以強化理性。
蘇格拉底說︰「那麼,第一件事就是要建立檢查制度,檢查故事的作者,讓檢查人員接納一切內容正當的虛構故事,屏除一切壞的。(377c)」
這裡的故事包括詩,故事只是為了教育而存在,只要內容正當就可以存在。
後來,蘇格拉底又說︰創國的人應該知道,詩人應當填進故事的一般模式,這種模式就是神學的模式,因為所有的神都是善而無害的。
這裡除了看出分工制度外,也可見只要詩的內容是善的就可以存在,詩人就可以留在理想國內。詩人所犯的一個罪狀也是把神描寫成不善的。
蘇格拉底在最後還是給了詩人一條活路。「我是不是該提議,准許她從放逐中歸來,而只要一個條件︰她以抒情或其他音步,來為自己辯護」。甚至以散文體為她發言辯護,只要是對國家有利的。
柏拉圖批評詩的形式,在於詩模仿了人的非理性部份,其實也還是內容上的問題,如果因為是模仿的詩跟真實距離了兩層的關係,那詩和詩人根本也留不住理想國,所以,要把詩人留在理想國必在詩的內容下工夫。而這內容必是符合受教育者如︰衛士所應有的性格。我從《理想國》中收集了一些蘇格拉底談到衛士希望有的特質。如果詩人描寫的東西是符合柏拉圖對衛士的期待,如正義、勇敢、不怕死、文字不要造成衛士精神上過分緊張、穩健、不受賄、不愛錢。那詩人就可以留在理想國了吧!(386-417)
五、詩人去留理想國的標準
其實,我們可以這樣想,如果因為詩/詩人因為模仿的緣故(指模仿的形式)就不能待在理想國,而柏拉圖又認為藝術的本質在於模仿,而藝術的功能在於社會教育,那如果把所有詩人都趕出理想國,那誰來從事教育的工作?什麼作品被人來模仿呢?我們又已經知道詩人負有教育的工作,那必定要有些詩人留在理想國,只要這些詩人的作品是符合理想國的理想。
慕卓布魯斯(E. Moutsopoulos)就曾指出,一般人或以為柏拉圖的藝術檢
查制度,是對於藝術家創作自由的扼殺,而實際上,柏拉圖的藝術管制,
其旨乃在於分清楚真正藝術與虛假的藝術,使藝術家不至於目迷五色,
惑於外顯之美,未能表達真實。因而,藝術管制其旨仍在於開啟藝術家
真正的精神自由,務使真正的藝術能夠發揮積極性的教育功能。
柏拉圖對於真假藝術的區分,在《理想國》、《高爾齊亞篇》、《費德羅斯
篇》有極清楚的說明。真正的藝術,柏拉圖以為,訴諸理性,以知識為
基礎,能夠清楚的把握、說明理性的對象及其功能。帶給人一種純粹、
高品質的理性的快樂。虛假的藝術訴諸於人類靈魂非理性的部份,不以
知識為基礎,徒以顯示常軌與熟練的經驗,帶給人只是感官的快樂,在
意識中產生一種朦朧如夢般的幻境。
這兩段我轉引自楊深坑的《柏拉圖美育教育》第章,主要因為並沒有收集到這些材料。但所提到的判斷標準,跟第四部份類似。因為藝術的功能在於教育,而柏拉圖反對感官上過度的刺激,只要能跟理性的愉悅達到一種調和,柏拉圖也是能接受的。重點反倒是比例的問題,柏拉圖認為「善或幸福的人生的關鍵在於調和,調和的關鍵則在於比例…善是美的一種形式,由衡量與比例所組成;同時,善的三個形式或標記,就是對稱、美與真」。如果文學作品的內容在感官的歡愉合理性的快樂能達到適當的比例,就能達到善的目的帶給人幸福生活。
詩人是否能留在理想國,要看所寫詩的內容。而詩的內容又可分為是否能虛構出一個好的故事讓人可以模仿?內容是虛構的,但也要虛構是好的,不能是謊言。另一方面,要能帶給人理性的快樂。
六、結論
這部份只是我在研讀一些文章後心理產生的一些疑問,希望能作為日後在研究解決的問題。
在《理想國》的第十卷蘇格拉底說模仿者只能模仿事物的表象,他們不是使用者不能知道事物真正的知識。因為模仿者模仿事物的表象,所以,他們不知道事物的知識。而使用者因為對事物的特性有所瞭解,才能知道這個事物的用處,因此他擁有這個事物的知識。那蘇格拉底的意思是說:要先對事物的特性有所瞭解,能擁有知識。詩人如果描寫戰爭就要先打過仗,才能獲得戰爭真正的知識。當然我對這種想法感到懷疑,這樣把一切知識訴諸於經驗的累積。那所謂靈魂中的理性又該如何用經驗去體會呢?還是這我們本來就有的特質?
蘇格拉底說:如果詩人不在作品中表達善的意念就被驅逐理想國外。後來,蘇格拉底另一點批評詩人沒戰爭過而描寫戰爭的英雄,是很虛偽的。這讓我不禁聯想到:詩人可以直接模仿善的理型嗎?如同畫家可以直接模仿所要畫東西的理想嗎?如果不可以,那又該如何寫出這樣的作品(具有善的意念)呢?如果可以,那什麼是表現善的意念?如果以回憶說來解釋,靈魂本來就跟善的理型在一起,在詩人也可以透過回憶在寫出有善的意念的作品。那這種作品難道不可能是描寫一種經驗,而這種經驗是詩人未曾體驗,而也許詩人可以辯解,那是透過回憶而來的。或許我把問題想的太複雜,這也許要從詩人的作品中去研究。蘇格拉底其實也說:他寧願聘用一位模仿好人言論的詩人。但如果照他在第十卷所定下的標準,這種人也留不得理想國內,如果他沒聽過好人的言論。但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又是柏拉圖自己決定,就如同他認定天神的行為就是善的。
藝術作品所帶給我們的快樂必定是作品中的一部份,但這只是最低層次的快樂。「雖然柏拉圖很嚴肅與簡樸,他也允許藝術可以有某一成份的快樂。有趣的是,他在法律篇內准許偶而表演打來打去的鬧劇,以便提供輕鬆消遣的喜劇」。柏拉圖所允許藝術帶來的快樂是在理性上和感官上快樂的一種調和,當然大部分還是理性的部份,感官上如果得到太多刺激,柏拉圖認為那會激起人非理性的部份。但真的是如此嗎?亞里斯多德就認為悲劇會帶給人認知的愉悅,這點我就不細談了。
以我們現在的觀念來說,藝術就是為了藝術。好的文學作品被寫出來,並沒有為了其他的目的而存在,就只是為了文學而文學。如果,有人認為可以當作青年人學習的榜樣就被拿去閱讀,文學藝術並沒有負擔社會教育的功能,如果有也是外人賦予的,創作者沒有必要受到這種檢驗的標準。
而為什麼詩人只能模仿經驗的事物,不能直接模仿靈魂中的理性,或說善的理型,這也是我對模仿說的最大疑問?
在撰寫此報告時,我心裡不免疑問,我不是希臘時代的人,我亦非柏拉圖的學生,我如何真知柏拉圖的思想,我的報告是否真的是柏拉圖的意思,還是我的柏拉圖呢?說不定我也如柏拉圖所說模仿事物的表象而已(模仿《理想國》中的說法)。人家一問我柏拉圖的思想,柏拉圖不會講話,只有我能講話,我一說話必帶有我主觀的詮釋,如此一來真正的柏拉圖就從我嘴中溜走,我說得只是我的柏拉圖,最好的方法就是人人參讀原典,就算要學柏拉圖也要學自己的柏拉圖,學別人的柏拉圖則又多模仿了一層,於是真實的柏拉圖又成為一個理型,人人透過研讀原典去模仿分享這個柏拉圖。
七、參考書目
1.朱光潛譯,《柏臘圖文藝對話錄》,台北:蒲公英出版社,1986。
2.費爾特原著、呂武吉譯述,《柏拉圖的哲學》,台北:台灣商務,1786。
3.楊深坑,《柏拉圖美育思想研究》,台北:水牛,1987。
4.劉若韶,《理想國導讀》,台北:台灣書店,1998。
5.侯健譯,《柏拉圖理想國》,台北:國立編譯館主編,聯經出版社,1980。
6.何畫瑰,《為什麼柏拉圖要把詩人趕出理想國?》,台北:台大哲研所,1997。
7.傅佩榮,《柏拉圖》,台北:東大出版社,1998。
8.史英,〈「對話式教學」的兩個手法〉,《從森林小徑到椰林大道》台北;天下文化,1997,頁233-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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