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行業就好像軍隊一樣嗜血又好戰!
──維吉尼亞‧吳爾芙《三枚金幣》
繼教育之後,吳爾芙在第二章中主要論及「職業」的問題。她引用邱吉爾的話說:「人類現在以空前無比的速度聚集知識與力量,但是人類的品德與智慧卻沒有顯著的長進。」吳爾芙認為這是因為:「受過高等教育的男性並沒有用他們卓越的工作能力,將文明世界帶到一個更好的境界。」
當人們接受教育之後,投入了職業行列,並未讓生活過得美好,反而被「職業」佔據了我們大部份的生命。她說:「職業令從事者產生佔有慾,因此他會對任何可能有損他權益的人產生敵意,對任何質疑他權益的人展開鬥爭。」而這乃延續自傳統教育的價值觀所引發的結果。
吳爾芙又舉了一個事件──一八六九年有一些女學生申請皇家醫學院的入學許可,結果大約有二百名醫學院的男學生聚集在校門口抗議。「他們都不直接說明拒絕女生的原因,而用一些更嚴肅且更有效的方式打擊女學生。他們說上帝是站在他們這邊的,自然以及法律也站在他們這邊的,校舍的所有權也是屬於他們的。醫學院是為了男性而建立;法律規定只有男性才能享有入學的權利。」
「性別的差異似乎含有一種沉重的特性,它會拴緊某些姓名,讓它們永遠在下層沉浮。」吳爾芙這沉慟的話語,除了反應「性別」對人所造成的束縛,也相當程度的說明了「職場文化」。
「人際關係」向來在「職場」中發揮了相當大的影響力,至今仍是存在的事實。「人事升遷」往往並非以理性的方式進行,反而與人際關係中的「血緣」、「友誼」或者所謂的「大眾利益」較有實際的關連。
一九三八年在吳爾芙的觀察下,從事公職的女性所獲得的薪水遠比男性來得少,而她所能得到的答案是:因為傳統對男性的要求與期待較重,他們背負著為人夫、為人父、扛起整個家庭的重擔,所以薪水自然比女性來得多。換言之,男性並非僅領個人勞動的代價,而是把整個家庭的花費全都核算在他個人的薪資當中。
若果真如此,他的妻子就該理所當然的為了她在家中的工作支領丈夫一半的薪水。但事實並非如此,她雖然對丈夫一半的收入有情感上擁有的權利,可實際上一切的花用都必須經過丈夫的同意,也都必須用在丈夫的享樂之上,而「她」,沒有半點反抗的能力。
婦女在家庭工作的時間實在很長,卻又無法取得實際的薪水。那麼「協助婦女就業,就是協助她獲得表達獨立自主意見的武器。」有了經濟能力,才能擁有影響力。只是當女性加入男性的工作行列以後,他們的隊伍將會把我們帶向何方?「如果我們也加入男人的職業行列,我們是不是也會變得像他們一樣自私、忌妒與好鬥?而這些難道不是引爆戰爭的特質?」
很明顯地,當女性也要從男性的行業中賺得同等的薪資,也就必須要和他們一樣,付出相同的代價:妳必須朝九晚六的工作,沒有多少時間陪伴家人;妳必須從二十幾歲起,每天上班直到六十五歲為止,因此妳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交朋友、旅行或欣賞藝術。工作幾乎佔據了妳整個生命,妳將一輩子要為工作效忠賣命!
這樣的生命型態「的確是一種犧牲,同時也解釋了為什麼我們的政府對藝術總是漠不關心──因為這些士紳都和蝙蝠一樣,什麼也看不見!」
對於以「工作」為主的生命型態,正是「專業制度」對「人性」切割分裂的結果。為了讓自己在「生產」中擔任一個「有用」的螺絲釘,我們儘量將自己形塑成一個「不可被取代」的「專業人才」,為了保住工作,獲取薪資,只好盡心盡力的在工作崗位上盡忠職守,犧牲了專業以外的生活可能。
對於這樣的「專業工作生涯」吳爾芙所要質問的不是能賺多少錢,「每個人都知道,薪水很高,而是要問『精神』、『道德』和『智識』上的價值到底在那裏?他們令我們感到工作上愈是成功的人,愈會失去他們的感覺。」當一個人沒有時間去看美景、聽美音、了解專業以外的事物時,他還剩下什麼?
雖然「專業制度」讓人們像蜈蚣一樣每天繞著財富、權勢打轉,但為了獲得經濟來源,發揮個人的影響力,吳爾芙認為女性還是應該工作,儘管我們對專業工作及其制度極端的厭惡,但加入專業工作,卻可以讓女性自立更生。
那麼,我們該如何保持一顆「清明」的心,在這混濁的職場中不被污染?吳爾芙提出了「四位老師」,它們分別是:「貧窮」、「貞潔」、「受人嘲諷」以及「摒棄虛偽忠誠的自由」。
所謂貧窮,意指只需擁有足夠的生活費;所謂貞潔,意指「當妳已賺到足夠的生活費時,妳一定要拒絕為了賺更多的錢而出賣妳的才智。也就是說你必須停止工作」,停止為了金錢或名聲而做的專業工作;所謂受人嘲諷,意指「必須拒絕所有虛華不實的讚美。應該更歡迎別人給妳的嘲笑、鄙視與責難」;所謂摒棄虛偽忠誠的自由,意指「首先要拋掉國族優越感,再拋棄讓我們產生虛偽忠誠的宗教、大學、家族以及性別優越感。」如此,我們就可以加入專職的行列,又不至於被污染,同時也可以發揮影響力,讓其他人除去佔有慾、忌妒、敵意以及貪婪之心。
「職業讓我們賺得金錢,但是金錢本身到底有多少令人夢寐以求的價值?」我想,吳爾芙所提出來的「四位老師」,其實正是品格的修養。當我們學習的目的在於「學習」;工作的目的在於獲得「獨立自主」的基本條件;生活的目的在於感受生命的美好;「金錢」對我們而言就不再是「目的」!
有一則新聞,說是現代人的生活壓力日漸增加,許多人因而去參加靈修課程,排除工作壓力。不禁再度讓我想到Betty Friedan所提到的「無名的問題」。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美國婦女,接受了政府的宣導,回到家庭,去追尋所謂的「女性價值」而產生困惑時,她們不能明瞭這一切其實不是來自她們本身的問題,而是因為社會價值出了問題。
如今,我們處在一個以「工作」為主導的社會中,不去懷疑長期的工作時間對生活所造成的扭曲,反而認為這是自身無法承受壓力,進而尋求宗教或者靈修來企圖得到解脫,豈不倒果為因?
也許當「藝術」可以被人們融入生活,而非被視為奢侈時,社會的步調才可以如散步一樣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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