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墨館】—給失眠的人解解悶 秋夜，微風，細雨綿綿。 推窗，舉頭，尋月。 放眼，尋遍，滿目石屎，明月何曾見﹖ 既暮，八方無聲，俱寂矣。 天地悠悠。 身處斗室，如陷圍城。 唯有扇獨轉。 —隨感錄之廿九〈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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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生活在亂世的戰士，命運坎坷。不管你是大將還是小兵，在沙場上就得出生入死、刀頭舔血。好不容易打完了這場戰爭，還有下一場 戰事。戰來戰去，你命再大，長期的兵役生涯也夠痛苦的了。打仗的壓力加上寂寞和思鄉，很容易得情緒病。今天我們要談的趙師帥，他的情況更糟。長期兵役令他 身心都感到痛苦，沉重壓力加上長期的性壓抑到了臨界點，終於釀成悲劇。以下就讓我們探討亂世的時代背景與趙師帥那悲劇人生到底有何關係。


圖一：第廿三集，趙師帥自白讓我們窺探到長期戰亂對他身心所造成的負面影響。

一、師帥剖白心聲

        師帥趙一鳴這個角色，在《巾》劇後期才出現。由於戲份不多，容易被觀眾忽略。難得的是，編劇們沒有因此而減少對師帥的刻劃。關於師帥在攻入無錫前的事跡， 可從第二十三集尾趙師帥跟四奶奶的對話中看出一點端倪。當時師帥喝得酩酊大醉，酒後不止吐真言，還大吐苦水。我們先重溫一下他的自白：

        「點解要對我咁唔公平﹖我十六歲就當兵，身上嘅傷疤大大小小有十幾條﹗普通人到咗我呢個年紀，早已經有妻有兒，我為咗乜嘢﹖(激動)我就係為咗天囯，為咗可以為百姓謀福祉﹗我只係要求你留低陪我飲下酒解下悶，整幾味我家鄉嘅小菜啫，點解你咁樣都唔可以應承我﹖(爆發並企圖強暴四奶奶，下略)」


圖 二：趙師帥得到線報，鄉下的親人在一夜間「冚家鏟」(註：正寫為「咸家鏟」，「咸」解作全部)，引發其思鄉病。於是四奶奶弄的那幾道家鄉小菜就成了師帥的 唯一救贖。其實歷史上的太平軍為斷後路，士兵入伍時多數要充公全部財產，燒去鄉下大屋，全家跟著去從軍。這樣就不用怕士兵會逃返鄉下，還可以讓他們互相監 視。

二、重組師帥的前半生

        從自白中可見，趙師帥的前半生是坎坷的。且讓我重組一下他的經歷：他十六歲的時候，在家鄉湖南被徵召入伍，受盡軍旅戍邊之苦、歷盡生離死別之痛。現在人到 中年，估計從征生涯沒有三十年，也有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前，太平軍還未起義，洪秀全仍在廣州努力考科舉，趙一鳴當的應該是清兵。後來被「拜上帝會」的思 想吸引，加入了太平軍。他智勇雙全，屢立軍功，而且一腔熱血、滿懷理想，可惜因為並非洪秀全的老同鄉(太平天囯的核心人物都是祖籍兩廣)，又當過清兵，所 以不為天王所重用。出征多年，只熬到一個師帥的中層職位。


圖三：滿懷理想的趙師帥，很傻很天真地相信太平天囯可以為百姓謀福祉。為了達到理想，他可以犧牲個人幸福。

三、師帥的長期禁慾

        如果只是懷才不遇那還罷了，但長期兵役所帶來的心靈寂寞卻無法紓解。師帥在自白中說別人「早已有妻有兒」，反證師帥本人既無妻室，更無兒女。為了天囯，他 犧牲了個人的幸福，更壓抑了自己的性慾。所謂「當兵三年，母豬賽貂蟬」，當兵寂寞，極需慰藉，三年碰不到女人，就已經「母豬賽貂蟬」，更何況師帥禁慾了二 十多年﹖這種精神痛苦有多巨大，簡直難以想像。

        有人會問，當兵就要禁慾﹖還要禁上多年﹖哪有此事﹖當年日軍侵華不是天天強暴中國婦女嗎﹖當時的婦女，下至八歲，上至八十歲，不論美醜，都無一倖免。當兵 的哪有好人﹖ 如果你也這樣想，就太不了解太平天囯的歷史了。認識太平軍那違背人性的政策，會令你更深入體會趙師帥的心路歷程。


圖四：第廿二集，編劇借四奶奶之口道出趙師帥軍紀嚴明。「從哪一方面去看.jpg」﹖讓我們分開兩方面去看這是否事實。

四、搶糧但不搶女人

        二次大戰時期，日軍大肆強暴婦女又強逼他們當慰安婦的歷史，舉世聞名。常道天下烏鴉一樣黑，當兵的總要發洩，戰時強暴婦女有何出奇﹖君不聞駐日美軍常有強 暴婦女的醜聞出現﹖出奇的是，太平軍軍紀嚴明，強暴婦女之事甚少發生，確為事實。比如說陳玉成、石達開，都以治軍嚴明聞名。至於太平軍是否對平民百姓十分 之好﹖那就見仁見智了。一般來說，太平軍在搶掠百姓財產方面不遺餘力，即使是最仁義的洪大全(這個人是天地會的，早期受天王重用)也主張過「擄七留三」、 不要抓光搶光，可見太平軍平日幾乎是抓光搶光的。

        不過他們有實行供給制度，又會接濟難民。以無錫為例，英國軍官F．A．Lindley的《太平天囯革命親歷記》中說：「我在這座城市見到六千以上的飢民， 全都依靠守軍供養。附近一帶的清軍把他們從家中驅出，使他們陷入了貧苦無告的境地。城裡的主要官員每天總有一人前來監督分糧。」


圖五：古代長毛軍紀嚴明，現代長毛直豎姆指讚好。說起來，太平軍是傾向共產主義的，長毛若生於晚清，大概也會加入做「長毛賊」吧﹖

五、禁慾主義的太平軍

        太平軍搶糧，但少搶女人(與此對比的是，《投名狀》中李連杰領導的清軍則力行「搶錢、搶糧、搶娘們」的「三搶政策」)。天王洪秀全早期曾仿效摩西編寫了十 款天條，《天條詩》中第七條就是「不好奸邪淫亂」。別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太平軍為了阻止男女「淫亂」，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天條詩》說「凡男人女人姦淫 者名為變怪，最大犯天條」，罪的工價乃是死，根據《禁律》，人若發生婚前性行為，就得斬首。至於嫖妓宿娼，更加要禁﹗「只許天王娶妻，不准百姓叫雞」的洪 秀全禁止嫖娼、裹足、賭博、吸鴉片，並嚴厲執行。所以趙師帥即使有五十文錢，也不可以去萬花樓找花姑娘。試想像，師帥打生打死，在征戰之時固然無法享受魚 水之歡，攻入無錫後，即使有銀用也無處發洩，會是怎樣的心情。


圖六：萬花樓和何潔儀飾演的妓女，在太平軍入城後就消聲匿跡了。因為太平天囯禁娼，何潔儀失業了。估計她為了重操故業，千里迢迢的南下香港去參選本屆港姐，誓要在娛樂圈再闖一番事業。

六、夫婦之間不得性交

        太平天囯的禁慾主義非常徹底。夫妻之間的性行為一樣要禁﹗現時基督教反對婚前性行為，洪秀全確為虔誠，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不但力行一夫一妻政策、禁止 一夫多妻，而且連夫婦間的性行為也要禁止。《禁律》中規定：「凡夫妻私犯天條者，男女皆斬」。如何有效避免﹖簡單﹗實行男女隔離。於是就有了「男有男行， 女有女行」的分館政策了。女人都被集中在「女館」，男女完全分開，不就大大減低了他們犯姦淫的機會嗎﹖就算是丈夫探望妻子、兒子探望母親，也「只宜在門首 問答，相隔數步之地，聲音務要響亮」。

        百姓要守戒，一般官員也要守戒。史載「冬官又正丞相」陳宗揚因「夫妻同宿」，夫婦二人同被斬首。莫說趙師帥沒有妻子，即使有，相信他一定會奉公守法，繼續禁慾下去的。

        這種完全違反人性的國家政策，嚴厲實行了兩年。在一片反對聲音下，太平天囯於一八五五年開始准許夫婦同住，算是退讓了一步。不過男女隔離的政策仍舊實行。 兒童在九歲之後，就不准與母親姊妹見面。即使是天王的兒子洪天貴福也不例外，可見這道政策實行得有多徹底。


圖七：第十八集蔣老爺去世。他該慶幸自己死得早，若遲死三集，太平軍入城便會禁止一夫多妻的了。不知蔣老爺會否乘機休了大奶奶﹖三奶奶和四奶奶之間，又該如何抉擇﹖編劇為免蔣喬費心，讓他早登極樂，確是聰明做法。

七、天王縱慾、妻妾眾多

        值得一提的是，天王洪秀全嚴以待人、寬以待己，這邊廂為國家制訂一夫一妻、男女分館制度，那邊廂為自己大搞選美，娶妻納妾。《達文西密碼》說耶穌曾經娶妻 生子。天兄有無娶妻，我不知道，但他的「弟弟」洪秀全則荒淫無度，有妻妾八十八人(一說一百零八)，若把宮女也算上，更不下一千之數。

        虔誠的天王心繫天父，滿腦子聖經經文，根本沒有足夠容量記下這麼多妻妾的名字。於是他乾脆不記姓名，將妻妾們數字化地編個號碼(誰說中國人不懂數字管理﹖ 黃仁宇錯了﹗)，開創「後宮數字化」的先河。比如說「第十九妻」、「第八十八妻」等等，多麼井然有序、條理分明啊﹗


圖八：晚清有洪秀全，現代有盲光社總幹事蔡志森。二人都大力提倡保守的禁慾主義(自己有無遵行則不得而知)，可謂互相輝映。

八、處於長期性壓抑的趙師帥

        好了，在了解過太平天囯那悖反人性的政策後，大家應該能夠體會趙師帥的處境了。趙師帥自小從軍，沒時間成家立室，加上太平天囯的禁娼、男女隔離政策，對趙 師帥而言更是多重打擊。趙師帥已盡量將精力發洩在行軍打仗之上，意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這種可怕的意志帶領他連戰連勝，不過勝利過後的空虛寂寞，趙師帥仍 得獨力承受。黃子華在《秋前算帳》中講述過一位「三十一歲處男」的心理痛苦，若以《巾》劇情節推斷，趙師帥恐怕是一個「四十一歲處男」。處於長期性壓抑狀 態的他，已患上了醫學上的「性淤積綜合症」。這種病有什麼徵狀呢﹖原來病人會性情抑鬱、垂頭喪氣、對事業失去信心、遇事不冷靜、動輒發火等等，嚴重的會導 致長期失眠，甚至引發充血性前列線炎。

        以上病徵，不都一一出現在趙師帥身上嗎﹖征戰的壓力加上長期性壓抑，令他變得喜怒無常。當然，電視劇礙於尺度，不可能把話挑明來說。不過我們也可以從一些 細節看出編劇們的用心。比如說趙師帥的「八旗軍服裝束」，其頭盔「一柱擎天」，如避雷針狀。根據佛洛伊德的心理分析，這是顯而易見的一種性暗示。身穿充滿 男性性暗示服飾的師帥入城，則象徵征服。由此可見，欲求不滿的師帥擺出了征服的姿態，這種形象塑造解釋了之後發生的強暴事件。


圖九：《巾》劇中的天兵服裝頗符合史實，為什麼師帥的裝束反而不符﹖只怕另有玄機。


圖十：趙師帥那不符歷史的裝束，是編劇們含蓄的性暗示。劇中穿有類似裝束的八旗軍官，演員的名字—「楊英偉」，同樣充滿性暗示。

九、趙師帥的破處情意結

        這樣一來，「師帥強暴四奶奶之謎」也就順理成章地解開了。實情是，在禁慾多年下，師帥的性壓抑已到了一個臨界點，不得不爆發了。四奶奶所煮的「住家菜」刺 激到趙師帥，令他如野獸般發難，一發不可收拾。當時師帥心中大概想著：「不管了﹗太平天囯覆亡在即，我的性命也要走到盡頭了。人生有幾多個十年﹖我當了足 足四十年的處男，難道還要繼續當下去嗎﹖一於破處吧﹗要破就現在來，不然就沒機會了﹗」

        可憐的趙師帥，他臨死前的唯一心願竟然是要破處。但他那破處情意結不為四奶奶所了解，四奶奶拚命抵抗，不讓師帥得逞。師帥強暴失敗，在眾人力勸下，他放走了四奶奶和阻撓他的柴九。



        最終，趙師帥始終無法達成「破處」這一卑微的願望。萬念俱灰的他，懷著悲憤的心情舉槍自殺。不成功便成仁，好一個壯烈的趙師帥。他自殺後不久，清軍就攻入 無錫城。歷史上是同治二年(1863)十二月，李鴻章的淮軍光復了無錫。同一個月，李鴻章在蘇州殺降(《投名狀》中的情節)。之後不到一年，「神的第二個 獨生子」天王洪秀全在天京被清兵重重圍困，無計可施的他唯有上天堂向天父天兄借兵—服毒自殺了。


圖十三：上帝要你滅亡，必先讓你瘋狂。瘋狂過後的趙師帥，萬念俱灰地結束了他「精彩不亮麗，起落是無常」的人生。師帥本想將生命中的最後一發留給四奶奶，誰知道卻是留給了自己。命運總愛捉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