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一：中國新聞自由全球排名第168
許多人認為：時至今日，共產黨領導的中國，已經昂然崛起，躋身世界強國之林了。對於近三十年中國的快速經濟成長，西方世界稱許不已，更有人將2008年定為「中國元年」。由此看來，傳說中的「中國盛世」似乎正在悄悄來臨。
回顧之前的一百年，曾經有四個政權統治著中國大陸：滿清政府、國民政府、北洋政府和中共政府。一般人會憑直覺認為，如果單計改革開放後的三十年，今時今日的中共政府，大概會是四個政權之中最好的吧﹖2009年的「中國盛世」，不論在各方面看來都比以前進步，真是「最好的年代」。當然，民主還未來到新中國、新聞自由也沒有保障、社會福利制度不完善、司法依然受政治干預......一大堆問題仍待解決，不過人們會跟你說：「舊中國又何曾有這些東西呢﹖中國領土太大了、人口太多了，不能事事一步到位，總要循序漸進。總之，現在各方面都比過去一百年有了躍升，這還不夠嗎﹖中共政府至少比滿清政府、國民政府、北洋政府進步﹗」
這種說法不全錯，至少在經濟物質層面，現在是「最好的年代」。然而，中共政府真的在各方面都比滿清政府、國民政府、北洋政府進步嗎﹖恐怕真實並非如此簡單。昨天我們已經談到，中共在控制言論方面，比晚清政府還要專制。其實即使拿北洋政府跟中共相比，前者對言論的寬容程度也比後者大得多。單從言論自由、新聞自由這個角度比較，今日的中國就比二十年代的中國退步不少。
談到近代的北洋政府，一般人總沒好感。人們會立即聯想起段祺瑞、馮國璋等軍閥。這些人在歷史上的評價很差，以致我們談起北洋政府，總禁不住嗤之以鼻。這篇文章無意為任何歷史人物翻案，只是想指出一點，北洋軍閥對言論倒是頗寬容的。北洋政府統治時，中國思想界可說是近數百年來從所未有地百花齊放，當年的新聞自由尺度也遠比今日為大。對於其時國民思想之多元、言論之大膽，即使是八十年後的人們看來，仍會覺得驚訝。
圖二：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1868-1940)
舉個例，蔡元培於1916年被任命為北大校長。關於蔡元培，大家都知道他採用「思想自由，兼容並包」的方針來革新北大，他對近代思想史和教育史都有重要貢獻。北大開思想自由之風，之後我們就有了新文化運動。我們不妨問問，是誰任命他做北大校長，大開思想自由之風氣呢﹖答案是北洋政府。那時蔡元培還是國民黨人的身份，北洋政府卻有肚量容納敵對政治勢力的人物，這就很不容易。
又例如，林語堂(1895-1976)曾指出，1916-1925年北洋政府統治的十年間，中國新聞界有很大的自由。他甚至將這時期稱為「中國的文藝復興」。北洋軍閥段祺端允許作家在報章上發表文章，用激烈的措辭批評他，不會秋後算帳。林語堂特別在《中國新聞輿論史》中點名稱讚段「對輿論的寬容，真讓人欣賞和感激」。不妨比較一下今天的國內報章，我們可以看到有多少批評國家領導人的內容﹖中共領導人對輿論的寬容，可及得上在歷史上聲名狼藉的段祺端﹖
圖三：林語堂：《中國新聞輿論史：一部關於民意與專制鬥爭的歷史》
翻閱1920年代的中國報章，你會驚訝於其時的言論自由，遠超今日的中國，甚至可能超過今日的香港。試讀1920年9月3日的長沙《大公報》，你會赫然發現一篇「激進反動得不可能刊登在今日國內或香港任何一份報章之上」的文章，題為〈湖南建設問題的根本問題—湖南共和國〉。作者開宗明義指出：「(中國)最好的辦法，是索性不謀總建設，索性分裂，去謀各省的分建設，22個行省3特區兩藩地合共27個地方，最好分為27個國。」作者然後提出「建立湖南共和國」的主張。這位作者要是活於2009年的中國，下場肯定比劉曉波更慘，說不定立即抓去槍斃了。公開鼓吹分裂﹗這豈不是比劉曉波還更「煽動顛覆國家政權」﹖可是《大公報》登了，北洋政府什麼也沒幹。
同年9月28日，報章又再登出同一位作者的文章，其中提到：「不論那一國的政治，若沒有在野黨與在位黨相對，或勞動的社會與政治的社會相對，或有了在野黨和勞動社會而其力量不足與在位黨或政治社會對抗，那一國的政治十有八九是辦不好的。」這一番言論，針對對象若是中共政府，那麼作者肯定會像劉曉波那樣以言入罪。不過北洋政府還是什麼都沒有幹，任由他大放厥詞。
1920年10月10日，這位作者再寫了篇〈反對統一〉，登在上海《時事新報》的副刊〈學燈〉上，文中進一步闡述他激進前衛的思想：「要建設一個將來的真中國，其手段便要打破現在的假中國，起碼一點，就是南北不應復合，進一層則為各省自決自治。各省自決自治，為改建真中國唯一法子，好多人業已明白了。」
如此大膽的反動言論，試問今日有哪份國內或香港報章敢登﹖又有哪個中共領導人看了不會勃然大怒、繼而秋後算帳﹖單從這一點看，就知道今日的新聞自由比八十年前退步得多。由此，我們要讚北洋政府對言論夠寬容，但也要批評它未免太過大方，竟沒有將那作者如劉曉波般拘禁起來﹗因為那位反動作者的名字，就叫做毛澤東。
別怪中共政府太專制，該怪北洋政府太仁慈。
後記： 八十多年前新聞自由度如此大，其實與袁世凱死後，中央政府無力管控地方有關。國家力量愈強，新聞自由度則愈小，反之亦然。寫到這裡，不由得想起美國第三任總統傑佛遜（Thomas Jefferson）的一句名言：「如果要我選擇，有政府而沒有媒體，或是有媒體而沒有政府，我將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延伸閱讀：一、
都是那些日子：〈
中共以黑社會手段阻傳媒報道劉曉波〉：
二、林語堂(著)；劉小磊(譯)：《中國新聞輿論史：一部關於民意與專制鬥爭的歷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
三、李銳：《三十歲以前的毛澤東》(台北：時報文化，199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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