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京都,是先生第一次造訪日本,雖然行前有諸多疑慮,也重新調整了心態,但是與先生相處的種種,有一些零碎的感覺,還有待精粹、提煉。
我不願落入慣有的概念模式,進行結論式的完封,卻希望有更多角度的思考,以及我自己真正的感覺,究竟在哪裡呢?
這幾天,一直在思索旅途中與先生的互動,腦袋裡竟跳出「予取予求的小孩」這樣的字眼,隱隱的,我有份不安,或許,我還期待有不同的詮釋。
我無法否認自己當下的感覺,與其壓抑與否認,裝作一切都好,我毋寧讓一切零碎的感覺攤開,就像倒出一大盒拼圖,唯有願意進行拼湊,真相才有可能重現。
但是,我卻不願意將當下的感覺,視為一種絕對的結論,給自己與先生都訂下一種僵化的角色,因為我相信有更多的可能。
此刻,我選擇誠實面對自己種種的感覺,並認証那只不過是自己還有待辯證的感覺罷了,唯有如此,我才能毫無顧慮地進行更多元面向的探索。
其實,整個旅途下來,我好像在面對一位「予取予求的小孩」,而我呢?我到底是誰呢?
【事件一:京都夜未眠】
某夜,住房隔壁來了一群帶著吉他遊唱的法國人,到了十一點多,還高聲歡唱,而我入睡前,早已膽顫心驚,倒不是怕自己睡不著,反而是擔心一向對聲音敏感的先生抓狂。
果然,我不知睡到第幾殿時,就被先生的大聲抱怨給吵醒:「吵死了!人聲、車聲還有各種的聲響,把我吵得都睡不著了啦!我快瘋掉!」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趕忙安撫先生,問他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比如:按摩、耳塞或者與他一起靜坐。
先生更生氣地回絕,抱怨得更大聲:「我現在要安眠藥!」
糟了!我心想,京都又不是台北,半夜兩點多,我上哪找藥房買安眠藥呀,旅店附近的藥房方位我都想過一遍,準備換上衣服去幫先生買藥。
我挺認真地換好衣服,正要走出門去,竟聽到那幾個法國佬的歌聲,我想,正本清源,先把噪音污染源解決再說,就先到隔壁門,請他們注意時間,不要再打擾別人的睡眠了。
我想,噪音解決了,安眠藥是不是可以不要買了呢?因為我也害怕,獨自走在京都的街頭,盲目地四處走找藥房,會不會遇上什麼意外呀?
我小聲詢問先生,除了買安眠藥之外,我可以幫他做什麼嗎?先生依然大聲地在床上翻來覆去,生著悶氣,完全不理會我的垂詢,我自討沒趣,就跟他說,我隨時等待他的吩咐。
事實上,被先生吵醒之後,我自己也沒能入睡,向來倒頭就睡的我,竟然也失眠了,因為我腦袋裡有許多意念,就像一個抽屜一個抽屜地拉開,倒出來堆的紙屑。
心裡的感覺有些難過,先生因為自己睡不著,就大聲把我自睡夢中吵起來,然後將怒氣轉嫁到我身上,我真是有種啞巴吃黃蓮的委屈,難道他不能更成熟地面對自己的問題嗎?
隔壁有吵鬧聲,自己卻不去處理,非得把睡夢中的我吵醒,要我去處理,這代表什麼意思呢?
三更半夜,要太太在不知名的異鄉街頭,去買安眠藥,難道他不會擔心我會發生意外嗎?
在那個當下,我覺得有些悲傷,我感到被先生予取予求,卻又得不到一份尊重,自己充其量只是在討好、隱忍,試圖表面上做個萬能好太太,但是,我也渴望被人呵護,有人可以關懷我的敏感,以及擔心我的安危,但是,就我的感覺而言,自己在先生眼裡,不過是一只自動販賣機罷了!
我是人,活生生的女人,有敏感的膚觸與心思,渴望被撫觸與關懷,但現在卻淪為一只冰冷的供應機器!
直到黎明,我還是希望在自己的情緒反應之外,有份不一樣的視野,來看待這樣的事件。
隔天清晨,先生還是持續抱怨,我則是拼命安撫他,趕緊要去買安眠藥,結果先生冷冷地說:「今晚如果再讓我失眠,我直接瘋掉算了!」
當下我心想,其實在瘋掉之外,還是有各種的可能,何必把事情鬧得那麼僵呢?
先生是我的鏡子,我反向看自己,也給自己丟出一個問題,我也要慣性地一再容忍別人忽視我的感覺嗎?或者我成為這忽視的共犯結構,甚至主導了這一切忽視的舉止呢?我自己該如何處理,去中止這一切漠視的惡性循環呢?
有更多的自我探索,這些才是那關鍵的那塊失落拼圖。
【你吃香蕉我吃皮,你吃牛排我打屁】
先生一來京都,就指名美食菜單,果然昂貴的近江牛也名列在冊,某晚他堅持要吃牛排,我們就來到明治年間開張的一家老店,讓先生享用頂級牛排。
其實,我向來不吃牛排的,先生的執意,讓我覺得很受傷,擺明就是要我呆坐一旁看他吃牛排。果然,他點了一刻近三千台幣的牛排大餐,而孩子們則點了牛肉涮涮鍋,而我索性當起女中,幫他們服務用餐。
我是真的好餓,沒東西吃的漫長等待,我只好撈一些女兒鍋裡的蔬菜吃,所幸,正牌女中而後為我端來醃漬泡菜與一碗白飯,真是謝天謝地,我狼吞虎嚥,真是人間美食呀!
我無法理解,先生如何只顧自己的需求,卻完全忽略我的感受,大快朵頤時,卻忽略我也餓得肚子咕咕叫,我更好奇的是,我該如何無誤地表達我的感覺,我竟然慣性地以壓抑的包容,毫無情緒地回應這一切,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呢?我究竟恐懼什麼呢?是否還有另一種表達意見的方式呢?
長期的對待失衡,在我看似退讓包容之中,我到底累積了多少的負面情緒,又對自己的婚姻造多大的傷害,我在餐桌上深沉地思考著,卻沒有任何答案。
雖然先生依然飽足一頓地滿意微笑,而我仍舊是白飯泡菜一餐,但是我對質疑持續發酵著;儘管這事件依然像過往諸多事件,平靜無波地再度被若無其事地壓抑下來,但是我感受到一絲絲的感覺撼動,那是來自身心靈最深處的微音。
至今,我還是思維這一切,看見自己壓抑的慣性,以及忽視自己感覺的自我粗暴對待,我知道,先生只是事件的化現,而真正的關鍵在自己,我到底該如何解讀這一切,又應該怎樣回應呢?
功課未完,卻是持續進行著。
【你走你的路】
先生與我的京都行,期望本來就有所不同,我向來輕裝精簡,清早五點就出發走路的人,但他非得睡到快十點,再到昂貴的餐廳吃早午餐,準備出發時已經是正午時分,不到四點就要結束行程,再到另一家豪華的餐廳享用晚餐。
當然,先生的模式讓我有了許多的味覺經驗,但這並非我想要的,不過,我還是以家庭旅遊為前提,順勢這一切的發展,即便先生可以在某天兩點,就吵著要回去休息,我還是忍受驚訝地把所有當天行程取消;五、六點用完餐,就要自己回去睡覺,我得跟孩子在外面待到八、九點才回到旅店;不顧我在拍照,持續吵著要買那一盒兩千多塊台幣的壽司,吃了幾口又說自己頭痛,要我解決剩下的食物,然後叫我去買頭痛藥給他吃…。
即便到旅程的最後一晚,我還得去問服務人員,星期六的傍晚,哪裡還可以買到止痛藥?按圖索驥十萬火急地買回來,還得在旅店的客廳等待他睡醒,才能拿給他吃,以免打擾了他的睡眠。
我的情緒壓縮袋裡,開始有了一小針孔的破洞,氣隱隱地流瀉,我開始觀看自己的照顧者與助人行為,又是一種極度壓抑與慣性的模式,真正的愛被稀釋得很微薄,甚至衰減到幾乎剩下零。
我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呢?我如何把自己變成這樣了無生氣的供應者模樣呢?供需失衡的關係,是否成全了自己的美德假象,卻犧牲了先生的生命成長呢?
我隱而漸發的情緒,到底是在攻擊自己,還是別人呢?這樣損人不利己的助人照顧行為,我還要持續嗎?我到底在盤算、期待什麼呢?
難道我真能以壓抑欺騙先生嗎?難道有毒素的能量,不會對關係與週遭的人造成心識的污染嗎?
一些零碎的感覺,幾千萬張拼圖般地,攤開在我眼前,至今我還是在注視當中,開始著手拼湊一些局部,似有解、仍未有,我只是相信,真相會在不斷的省思與覺知當中浮現,也許眼見的這些感覺,不一定可以直接拼湊出什麼有意義的圖樣來,因為關鍵在於自我的圖像尚未浮現,自己正是解開情緒謎團的關鍵所在。
探索,正長,那是對自己向裡的觀照,至於答案,我知道過程中會有一層又一層的透析,就像考古一般,高壓下的沉積岩裡,都是答案。
情緒似乎因先生引動,但是答案卻在自己身上,我很愉悅這樣的探索之旅,一路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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