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京都的賣身契 京都，是一個讓我甘心做隻小蜘蛛的城市，在狹小的巷弄裡緩緩行走、發呆駐留、放空冥想，慢慢結成一片屬於自己的安適的網。 2004年9月第一次造訪京都，我就開始愛上這裡的街道巷弄。接下來在屬於我個人的有限時間裡，我的前腳早已踩在這片土地上，只待後腳從現實羈絆中的輕輕一抽罷了！ 延續在《京都，念頭的底景》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ovekyoto1

4,909愛的鼓勵 2訂閱站台

　　我的女兒最愛為他們口述，關於他們嬰兒期那段被愛的華年。我很樂意這樣的口述任務，尤其我知道，自己的內在孩子同樣也在傾聽，試圖在溫馨的揣摩之中，自給自足一段恩寵的幸福。

　　只是，我有時會惶恐自己口述的內容，是否真能萃取、還原被愛的真意，或者我只是加入個人內在空洞的迴音，扭曲了那份愛的真諦？

　　我何以惶恐至此？

　　我的母親也常常提起我小時候的點點滴滴，口述著我早已遺忘，或者根本不願記起的過去。不是因為我滿懷期待地渴求，而是在她盛怒我始終無法符合其標準的失望、憤恨與自怨時，以過去的優良歷史作為對照組，十大罪狀地數落著我於今種種的不是。

「你小時候最乖了，我被妳爸爸打的時候，你都會趕快去討救兵，或者擋在我面前讓自己被拳頭Ｋ，而且事後還會保證要當女強人，照顧媽媽一輩子…」
「你小時候最貼心，都賺很多錢給媽媽，大家一起逃開這個家庭…」
「你總是用功唸書，凡事都不用讓人操心，讓我在親戚面前抬頭挺胸，才不會被人看衰小、瞧不起…」

　　母親口述裡，關於我的那段童年，我真的不知道這其中究竟有幾分真實？

　　我承認自己一直是循規蹈矩的好學生，也是與母親共同承擔家庭暴力的無辜孩子，可是，難道我的童年裡，就沒有歡笑的聲音，以及和平、無染的思緒？我不相信！我終究曾經是個孩子，應該有過最純真的快樂，以及最粉色的夢幻瑰麗，哪怕僅僅是一個陽光午後的巷底矮牆邊，被暖風呵癢地仰望藍天，我還是擁有過不被暴力侵擾的快樂。

　　為什麼母親沒有看見我這個部份的無瑕歡樂，卻只有那些世故、強裝堅強的蒼白身影？難道她對我的記憶，就只有那緊蹙眉頭、咬著下唇的倔強模樣，看似手握拳頭的憤恨、猛勇，其實卻是偷偷在握緊的那刻，以手指指尖死命地以指甲刨削掌心如刀，為的是轉移那被所謂親情傷害的痛徹心肺！

　　我知道，我的情緒極度依賴著家暴受害者的母親，甚至，我自出生那一刻，或者更早的胚胎期，就從沒與母親的意識與人格個體分離過。

　　我以她的快樂為至福，將她的受虐當成自己的切膚、剮肉，她自怨自艾，我必不能感恩歡笑；她呼天搶地，我也無法安止寧靜的身心合一；她潦倒宿命，我就沒能向陽歡呼，憧憬海闊天空的未來；她是家暴婚姻裡的禁臠，我必不能成為那隻虎口倖存的羔羊；她極度自卑、猥瑣，我也僅能低頭如狗，聞嗅那暴力過後的血腥…

　　但是，我曾是一個活脫的孩子，該有飛揚如絮的傻念頭，甚至聒噪地訴說芝麻綠豆大的歡喜與哀愁。

　　為什麼母親沒有看出，我是一個活生生的獨立個體，情緒無法被綁架、命運不該被複製，甚至，我的生命我的歌，都應該是我個人的單音輕唱。難道母親對我的希企，就僅僅是在她悲慘際遇之上的毫米，過一個至少不被拳打腳踢的低度要求的人生？

　　我相信，目睹母親承受種種的非人待遇，那屬於孩子孺慕、血親的感念，讓我極願意擔負照顧她的責任，或許是負咎，也許是彌補，但我知道自己將盡一切努力去承擔幸福來臨前的重量。但是，畢竟我是個細密的孩子，在我內心底蘊的那塊柔軟，還是渴望一份關愛的照撫，尤其在深受父親的種種暴行，自己饑渴的就是一份父愛，或者男子的輕觸與疼惜。

　　為什麼母親看不見我這部份的女性渴望，如同絕大多數的小女孩托腮等待屬於自己的王子出現與全心親吻，癡迷相信從此就要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難道母親認為我一出生，就有如女戰神雅典娜拿著雷電、神盾，兇殘地以灰眸瞪視，卻沒發現人前張牙舞爪的我，幽暗裡舔蝕的卻是被自己手上武器刮傷的血跡斑斑，療飢體內所有貪婪的渴欲。

　　為什麼？

　　母親口述關於我的童年過往，僅有單面的、蒼白的單薄影像，被烈燄驕陽析透，連影子都失去了密度。

　　這是真實的我？還是母親心中渴欲完形的拯救者？或者是她內心最軟弱的反向投射？

　　這又是長長的一段追索。生命未竟的自我吟唱。

　　只是，今日我變成女兒歷史的口述者，有一種必然的惶恐，也有一份勇氣探索的篤定，讓我在訊息傳播的每個片刻，願意敞開，以本覺帶引著我，以最素質的初心，無我地製碼、傳遞，甚至交流與回饋。

　　口述，大不易。卻也日起有功地照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