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京都的賣身契 京都，是一個讓我甘心做隻小蜘蛛的城市，在狹小的巷弄裡緩緩行走、發呆駐留、放空冥想，慢慢結成一片屬於自己的安適的網。 2004年9月第一次造訪京都，我就開始愛上這裡的街道巷弄。接下來在屬於我個人的有限時間裡，我的前腳早已踩在這片土地上，只待後腳從現實羈絆中的輕輕一抽罷了！ 延續在《京都，念頭的底景》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lovekyoto1

4,909愛的鼓勵 2訂閱站台

防火巷的臭皮匠

一直有個畫面，在腦筋的記憶夾層裡，就像沒事晃到一面龜裂斑駁的牆壁前，竟在裂嘴縫隙之中就這麼被我瞧見晦暗裡頭，竟有那麼一團皺皺的紙樣的東西，身手一抓攤開，就是這個看似平靜，卻含藏太多未解情緒的畫面。

　　小時候居住的舊家，與隔鄰防火巷的二樓，竟兩棟建築物黏成一個平台，有一段時間，我喜歡一個人偷偷摸摸地翻過二樓的窗戶，爬到這個寬不過一公尺的長條平台上，究竟自己要頑皮些什麼？或者有些作弄人的小企圖？想想似乎都沒有，我不過是愛上那長條平台上方，那尺天空，被四方建築擠壓包圍著，像是一個人被人排擠壓縮，好不容易有機會吐個舌頭透透氣的休息，而那長條的天空就是那截軟趴無力、冒著可求的舌頭。

　　躲進這裡，幾乎沒人會發現我，一陣子發呆沒事之後，我突然興起要工作於此的念頭，於是我將家裡所有的破舊鞋子、斷桿的羽球拍、脫毛的羽毛球，甚至是斷耳破洞的鍋碗瓢盆通通偷渡到我的秘密花園，然後再將萬能糊與強力膠藏在我的口袋，在窗台上翻個身，我就變成一個快樂的臭皮匠。

　　民國六十年代，台南火車站前或一些老舊的巷弄裡，到處可見一個頭也不抬的老朽臭皮匠、一只油亮木箱、一方矮凳，與散亂的一堆破鞋，在人們腳步雜沓，移動腿肚所形成的叢林間，這就是一個平靜的世界。那是我從小的夢想，是隱身在作文簿上立志要當老師、外交官之後，一個真實、會呼吸的夢想，我不敢告訴別人，因為包括父母、老師甚至身邊的小朋友，沒有一個人像我一樣，曾那麼好奇地蹲下身子，專心凝視這底層浮動的一絲平靜，人們太慣性地以眼睛視線的水平，一窩蜂地聚攏又逃離，他們缺氧地搶奪著同一海拔的稀薄空氣，卻又無可救藥地迷戀那種缺氧的快感，與單溺著混和與複雜的人的體味，卻忽略在腿部的高度中，有一絲接近土地的泥味與生命的氣息；他們拼命地向上竄、追高，揠苗助長似地把自己的脊柱抽開，椎間分離地讓行動變得僵硬、疏離，根本無法柔軟地彎下身來。

　　在防火巷的一方天地間，那是我最舒適的所在，我不必去管母親眼眶間的紅腫瘀青，不用呼吸著空氣、牆壁或天花板裡，混合著汗水、淚水與血液的噁心氣味，更不必提心吊膽地猜想，今晚父親回來是否又要發狂揍人，而我是否又得用力跑到警察局求救，或者直接擋在母親面前自助助人？太多的困局，真的會讓一個小孩崩潰，或者失去做人的力氣，但我終於為自己找到一個不被暴力污染的空間，我只要翻過窗戶，我就逃離那個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家，也避開無法拯救母親免於暴力威脅的無力感，我學著臭皮匠至少還能修補些什麼，至少還能做點什麼，我是個快樂的臭皮匠，認真地把家裡的開口笑皮鞋撥開，簡單擦拭一下皮面，然後就用竹籤棒將強力膠抹平，晾乾一下，就將開口笑一合，一雙皮鞋就補好了！然後我會拿起破布，沾些白牙高或鞋油，為每雙鞋來個按摩，讓他們一身油亮，從乾癟皺巴的老太婆，馬上蛻變成光華柔細的美少女！至於斷頭的羽毛球拍可就妙了，反正就是萬能糊大大的一坨，內服外用通通好，球拍馬上差強可用，我也得意極了！

　　那段臭皮匠的童年時光，讓我感覺好極了！只要坐在防火巷裡，頭上那一方天空，夠了！手上一具具殘破待補的老東西，夠了！再一點點用力的遺忘，夠了！那段家暴的日子，我讓自己有一小段時間是自我保護的，棲身在臭皮匠的想像空間中，修補著那個殘破的家，修補我童年的夢，修補著我心裡的坑洞，也修補著我的內在撕裂…

　　想起這一段，我的眼淚會掉下來，我雖然已經是個母親了，但我的身體裡還是有份孩子最無助的痛，閉目冥想，再度回到那個防火巷的時空，我願此刻的自己也能翻越過那扇窗，坐到這個小臭皮匠的身旁，抱著她，親吻著她說：「孩子！別怕！我會一直保護你的，因為你是那麼的特別，那麼值得被愛！」

　　我哭泣起來，因為內在小孩終於是被呵護與愛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