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另一個男人囚禁女兒的情慾》
二十九歲那年結婚後，有次母親竟然言詞閃爍地刺探我：「你婚前究竟是不是在室女？」我一時語塞，繼之而來的卻是更大的憤怒與不滿，「在室女」意指處女，這個充滿男性沙文的語彙，竟從一個理應疼愛女兒的母親的嘴裡說出，那是多大的諷刺呀！當時，我不知道如何回應這麼私密、赤裸的個人問題，於是我只有用沉默回應母親的猜測，但我的感受是相當不舒服的與受到侵犯的。
直到幾個月前，母親提到某個親戚已經三十歲的女兒，至今還是單身且不斷地交男朋友，我媽竟然當著我的面用慶幸的口吻說著：「幸好我老早把你給嫁了，不然你還不是跟她一樣在外面亂交男朋友，管也管不到！真是丟人！她家果然有那個基因，連女性長輩都是濫交男友！」語畢，她一副悻悻然的模樣，根本不知道身受男性沙文制約之苦的她，竟然拿起曾戕害她的工具，轉向地傷害同為女人的下一代。
「交男朋友有什麼不對嗎？女人的情慾有任何罪惡嗎？」我實在受不了母親的無明了，我質疑口氣地詢問她。
「現在的女孩子實在太開放了，我到現在都不好意思提到性，而且我對性都沒有興趣。」我母親的反應真是南轅北轍，她不直接回應我的問題，卻無知地將她更多的謬誤攤開來，並理直氣壯地把歸類在現代女孩子。
「了解性有什麼錯？而不懂得性難道就比較清高嗎？！甚至連性需求低落都不應該自誇為女人的好德性！」我挑戰母親的自以為是，甚至是傳統社會好女人的標準。
「性，這種事本來就笑死人了！你還敢講那麼大聲！」母親開始害怕我的大聲嚷嚷，竟將食指比畫在唇邊，還用氣音發出「噓」，示意要我放低音量，因為這檔事可不是拿來公開討論的。
「那個親戚女兒愛如何交男朋友是她自己的自由，旁人根本無權過問，何況女人有情慾是正常的，那為什麼你自己兒子女友一個個換，就不見你有任何擔憂，甚至還沾沾自喜地，難道男人有情慾是應該的，而女人本該無性嗎？」
我實在氣憤為何母親在提到所謂社會道德時，都不去深究規範背後的意義，或甚至嘗試自己的生命去體現、思考這些規範真正的目的，反而自己被規範所剝奪了生而為人的基本權益，於是我企圖提出更多問題，希望這些反思能在他僵化的大腦裡，有一點暫留的可能。
「女孩子本來就應該清清白白的，不然怎麼嫁人呀？！像你兩個混血女兒，你可是要好好注意呀，外國人那麼開放，你要好好教育她們呀，不要那麼年輕就太 “浪漫”」我媽又顧左右而言他地不回答我的質疑，反而向我丟出更多的道德使命與期許，要我好好地看管著女兒們的情慾世界。
那一刻我眼前突然有種很諷刺的畫面，我母親隔著牢籠，將囚禁著我情慾的鑰匙，慎重其事又畏瑣地偷偷地交給我，這不是要讓我轉身打開牢籠，而是讓我繼續在另一個籠中籠裡，鎖緊、看守著我女兒的情慾，或者說得更赤裸一點，我像是一條貞操帶，站在我女兒的處女膜前把關著，而且是為了一個我們不認識或者目前搞不好都還未出生的男人，盡忠職守地執行這個世代囚禁的工作。我母親自己就在一個牢籠，而她的母親與追溯其上的母性源頭，通通是關在這個牢籠裡，這一層層的籠中籠不僅囚禁了女性的情欲，也局限了我們海闊天空的可能！我覺得這一幕真的是可笑極了！如果說，母親在女性知識智慧傳承的部份，尤其在性的方面，竟然是奴性的自我綑綁，那簡直污衊了天地間，陰陽融合的生命之美！
「媽，你不要把我和我女兒講得像發情的母狗一般，好嗎？！你口口聲聲要我們守社會道德，婚前保持貞潔之身，甚至來對這件事憂心忡忡地看管著，你到底為誰來看管我們？」我越講越激動，實在無法理解母親為何能這麼毫無反思能力地物化女性。「我不會用婚前保持處女的社會道德，來嚴密監控我的女兒，我會告訴她：如果你覺得跟這個人發生性是安全與愉悅的，而且也是在你自由意志下所進行的，以及這樣的關係發展也是你所能承擔與不會產生認知失諧的，那就去享受那原始的動能，根本不需要在乎我是否一定要嫁給這個與我發生關係的男人！」我用身為母親的另一種觀點，希望讓我母親思考另一種可能。
「太可怕了！這簡直像動物一般！根本沒有倫理道德可言」我母親誇張地呼天搶地，視我為毒蛇猛獸般，這是她身為弱者的暴力，她無力反駁我的論述，只好搬道德的大帽子扣著我。
「道德，只在我個人親身去體驗之後，由自我存在的考量出發，才算是道德，否者只能算是偽道德」我與母親簡直是雞同鴨講，我只好以此來終結我們之間的歪斜線。
在加拿大唸書時，我的女朋友們談到自己的性經驗時，多半會發現母親若能以人性化的引導方式，他們的女兒將會有更合諧的成人交際關係，尤其在性的態度是自然正確且開放愉悅的，而且女孩們也能找到共鳴且相互尊重的伴侶；相反的，若是母親老是滿嘴倫理道德，或者極度壓抑性的原始美妙，甚至把性視為罪惡淵藪，教養出來的女兒很多會有艱辛與坎坷的性摸索期，尤其無法辨識與承受同儕壓力，往往會表現出極端的行為，對於性不是先馳得點的炫耀表現，就是躲在人群後自我壓抑卻又以道人是非為紓解，而且與異性的人際關係是充滿敵對或廝殺擄獲形式的，要不是把對方視為禁臠，就是讓自己奴化。我有一個住魁北克的法裔女友，以及另一位英裔念醫學院的女同學，她們老早在十幾歲時，就迷迷糊糊地因為同儕競賽的壓力，而做了自己根本就覺得不舒服的事情，讓他們成年後依然覺得不舒服，但這樣違背自我感受的性行為，不僅僅是對母親滿口偽道德的叛逆，我認為母親以否定「性」的正當性，與違反自然與人性這種壓抑女性情慾的態度，根本無法解答女孩對身體變化的疑惑，或者更加大了身體騷動與心理疑問之間的撕裂，正因母親的非人性答案，就讓女孩輕易地在同儕間的不正確性知識與態度前，馬上虛弱地被擺平了！
其實，女性智慧的傳承，應該也包含這最私密的人類經驗，尤其身體的變化與動能，我們應該在道德之前，先將人性攤開與坦白，因為那是自我探索的過程，也是身體地圖的辨識，絕對無法以粗糙歸納的普世社會價值來收編與整肅。於此，我們能與大自然的能量相接，就不會侷限、困宥在道德規範的枷鎖，或者服務於另一性並受其宰制卻不自知。如果我們都能引領女兒，學習確認自己的需求與勇敢承認，並在任何事件或場合都願意自由表達意願，甚至全力捍衛自己的自由意志，那麼從本我出發的真實聲音，就能確保他們不背叛自己的感覺，也能為自己贏得尊重，這在性自主的範疇裡，其效用是大於道德規範的。
我覺對尊重婚前保持處子之身的選擇，但是，我的尊重僅限於經過自我內在聲音與本我思考後所做的決定，而非愚昧地服從社會道德與規範，或是主流的沙文價值；同樣的，我也護衛自由探索情慾的選擇，但是，我的捍衛也僅限於忠於自己的感覺與需要，且願意負責承擔的性自主，絕非受潮流蠱惑，或者盲目崇拜於一家之言的附合。
身為母親，尤其有女兒們的母親，我們要傳承的究竟是未經思索的社會道德？或者是將傾聽內在聲音，與忠於自我的絕決？如果我們能思索自我的性發展史，我想，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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