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類療法風──自然的健康饗宴？
文‧滕淑芬
公園裡的健康步道，大小朋友經過時都會脫下鞋來回走上幾遍；一旁還有盲人朋友為人按摩推拿。坊間的健身房、美容中心，三不五時就推出一種新的另類療法來吸引上班族，從水療、精油到薰臍、耳燭，經過媒體大力促銷，不少人都躍躍欲試。
不論因治病或舒解壓力，這些本土、外來的各式療法早在民間匯集成一股「另類療法風」，佔據了醫療保健領域的一小塊版圖。為什麼在醫學發達的二十一世紀，另類療法仍有生存空間，甚至蔚為流行？
場景一：因車禍造成左臂癱瘓的張先生走進忠孝東路一家診所，手術後碎裂的骨頭雖然接回去了，但肌肉卻逐漸萎縮、無力。中醫師馬志翔以細針扎入穴道，接上電流，刺激肌肉。隔壁床的劉太太因糖尿病導致兩隻手臂浮腫，經過六次針灸、電療，原本像大腿一樣粗腫的手臂已慢慢消腫。
場景二：在銀行工作的洪先生去年診斷出罹患肝癌，醫生建議洪先生進行化療，但洪先生覺得化療不是治本之法，轉而從改變飲食習慣做起。他遠赴南部，尋找沒有噴灑農藥的蔬果，以生機飲食調養身體，一年後洪先生再回醫院檢查，二公分的腫瘤已然消失。
<當病患出走>
生活腳步加快、環境惡化，壓力從四面八方襲擊人們的身心靈，人的壽命雖然越來越長，卻怎麼也擺脫不了慢性病和壓力的糾纏。主流醫學吃藥、開刀的標準化治療程序，無法有效舒解人們對抗病魔的恐懼心理。面對這些難題，越來越多人願意嘗試另類療法，而另類療法也早已風行全球。
以美國來說，一九九一年十一月，美國時代雜誌以封面故事探討病人由西方主流醫學出走，尋求其他療法的現象，這些另類療法中包括了針灸、腳底按摩、催眠、印度傳統植物精油療法等等。
時代雜誌的民調顯示，百分之三十的美國民眾曾接受另類療法，估計一年花費的金額高達二百七十億美金。另類療法風行，「反映出大家對正統或『對症下藥』醫療的不滿，」時代雜誌解釋，西方醫學雖然創造出疫苗、盤尼西林、器官移植等科學上驚人的成就，但也出現一些嚴重缺失，其中最為人詬病的就是，病人在候診室等待醫生，結果醫生只看看你的背痛、心臟、檢查你的腫瘤需不需要開刀，根本不把你當「一個人」看待。
眼見另類療法越來越興盛，一九九二年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成立「另類療法局」，一九九八年擴大成「互補及另類醫療中心」。歸類在另類療法項下的，從針灸、中藥、氣功、指壓按摩，到聽來很「玄」、屬於歐洲傳統的同類療法（先研判症狀，再取微量引起這個症狀的藥物給病人吃，由於藥性與疾病的類型相同，進入體內之後可以產生抗體，類似中國人的『以毒攻毒』），以及磁療、能量療法等，林林總總多達四十多項。
<全民運動>
如果說，美國社會的另類療法風緣起於對西方科技文明快速發展的反思，台灣就是以新眼光重新看待這些原本根植於傳統文化、本土文化的「老東西」。
研究另類療法多年的台灣大學公共衛生學系副教授丁志音，從使用者的角度將另類療法分為四大類，首先是物質的攝入或吸收，如中藥、草藥、生機飲食、健康食品、芳香療法等；其次為以外來力量操弄身體部位的物理療法，如針灸、按摩、推拿、整脊、刮痧、水療、拔罐；第三為體能動作及身、心、靈的修持與調和，如氣功、太極、瑜珈、冥想等；最後是超自然力量的調控，如風水、收驚等。
為了瞭解台灣民眾對另類療法的態度，她以問卷詢問民眾「過去一年，您有沒有因為身體不舒服而用以下的方法處理？」提供的選項包括中藥、草藥、生機飲食等十六項，結果發現曾使用各種另類療法的民眾高達百分之七十五。
就第一類物質的攝入而言，以吃中藥的比例最高（百分之四十四），其次為健康食品（百分之二十四）、生機飲食、草藥、芳香療法等。就物理療法來說，以推拿、刮痧、按摩為多（均超過百分之二十）；至於選擇超自然調控者，以收驚（百分之十）、乩童較高，求助於風水、算命者僅佔百分之二‧八。
丁志音指出，英美澳等國的研究顯示，接受另類療法者集中在白領、教育程度較高、自我控制能力較強的中產階級，譬如文化創意工作者、有綠色環保概念，以及女性主義者。但在台灣，幾乎沒有教育程度上的差別，而是一種全民行為。細究原因，與許多傳統中醫療法也被視為「另類療法」，而在市場上重新掀起熱潮有關。
<善用老祖宗的智慧>
一些目前民間風行的另類療法，如按摩、推拿、拔罐、刮痧等，其實都屬於傳統中醫的外治法，在中醫師看來，可不是什麼「另類療法」。
在解剖學尚未出現的數千年前，中國老祖宗根據經驗以及對人體內在結構的理解，發展出人體的經絡學說。根據理論，人體內部有十二條經絡，每一條經絡分布著不同的穴位，不同穴位對應不同器官，經絡內部則流動著由陰陽組成的「氣」。氣被視為人體生命的泉源，一旦經絡受傷、氣不平衡或阻滯，人體相對應的器官就會失調、生病。
而拔罐、刮痧、推拿、按摩，依循的都是經絡理論。以拔罐來說，根據中醫辭典的解釋，主要是利用熱力排除罐內空氣，產生負壓，使罐能吸附於體表一定穴位與患處，刺激局部的組織充血，經由皮內輕微瘀血促使經絡通暢、氣血旺盛。拔罐的效果有活血、行氣、止痛、袪風、散寒、除濕以及拔毒作用，適用症為感冒、慢性風濕性關節炎、哮喘、風寒、腰痛、肩背痛等。
至於按摩或推拿，則是試圖對局部性傷害及疼痛作處理。清代的《醫宗金鑒》就有「按其經絡，以通鬱閉之氣，摩其壅聚，以散淤結之腫，其患可癒」的說法。
<傳統「復興」>
淵遠流長的中醫藥或民間保健法由於少有副作用，幾乎已成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環。例如，進入寒氣逼人的秋冬季節後，不少民眾都會到草藥舖購買些曬乾的草藥，直接泡煮，或加入食材食補。偶而不小心閃到腰、扭傷了腿，仍然會去社區內簡陋陳舊的國術館、接骨所，找接骨師「推一推」。
即使來到基因醫學已成顯學的二十一世紀，一些經過長久操作、療效穩定溫和的民俗療法，並沒有因為科技的進步而退潮。反而一些被中醫師逐漸放棄或極少派上用場的傳統療法，經過市場包裝，又在另類療法風中「復興」。
不久前就傳出民眾為了減肥或治病而接受「薰臍治療」，卻不慎燙傷肚臍、肚皮的案例，使得這門結合傳統醫學與現代商業創意的療法，重新受到注意。
薰臍是利用燃燒中的艾條，隔著容器放在肚臍上薰灸，屬於針灸中的灸法，早在公元三百年中醫典籍《肘後備急方》即有記載。方法是將中藥填、敷、貼、灸、薰、洗、蒸於臍部中央（神闕穴），達到防治疾病的目的，臨床上可用於急性腹瀉、痢疾、四肢厥冷、虛脫等。
至於薰臍對減肥的療效，中醫內科醫學會理事長、六福堂中醫診所院長鄭歲宗有所保留。「若非器官上的問題，婦女子宮虛寒者，以薰臍方式調理體質、增強氣血循環，很容易受孕，」鄭歲宗進一步解釋，薰臍的危險性在於「如果溫度沒控制好，艾葉掉在肚上燙傷、或用藥不對，肚臍會被薰黑，容易造成皮膚灼傷或感染。」
<養身風的新流行>
除了對翻新的本土療法接受程度很高外，丁志音的研究也指出，台灣民眾對於外來的芳香療法、生機飲食，甚至新興事物也非常樂於嘗試。
譬如，經過美容中心的精心包裝後，傳自印第安民族民俗療法的「耳燭」，就化身為流行的「顱內淨化香薰療法」。
所謂耳燭，是以蜜蠟、蜂蠟製成長約十多公分的中空蠟燭，外層敷以棉布，一端為可燃燒的燭芯，一端則是可排煙的小孔，放在耳朵上，讓煙緩緩注入耳道，接受治療者會感覺一股溫熱。美容中心宣稱，藉由耳燭的燃燒並搭配精油作淋巴引流及按摩，可以促進顱腔內神經平衡，舒緩神經，並且對頭暈、鼻塞、耳鳴、記憶力不集中、情緒不穩等症狀，都能有效改善。
百貨公司專櫃上一瓶瓶來自國外、色彩炫爛、氣味清新的玫瑰花、薰衣草精油，也喚醒了現代人的嗅覺，讓人樂於與花香精油進行一場親密接觸。據說，由植物的花、葉、種子等不同部位萃取而來的精油，因為含有相當多化學物質，藉由吸聞、塗抹、按摩、薰香泡澡等方式，精油的微小分子會進入人體，傳到大腦控制情緒的區域，可以促進分泌血清素及腦內啡，達到平穩情緒、舒解壓力的功用，如今在德、法等國，精油已被使用在醫療上。
標榜抗老的養生中心，也以花香溫泉浴、「石英磐」音波療法、「梅花鎚」敲打全身為號召，強調可以調整現代人因姿勢不良而輕微側彎或變形的脊骨，讓人恢復身心平衡。
<變調的另類療法>
事實上，不分本土、外來，市面上的另類療法，療效常被刻意渲染、誇大，也導致水柱水療造成頸椎受傷、整脊按摩發生中風等等的新聞層出不窮。
對於耳燭可治癒耳鳴、增強記憶力的說法，就有耳鼻喉科醫生指出，外耳道有頸椎神經、迷走神經、舌咽神經、顏面神經等，蠟燭的煙熱或許對這些神經有些刺激，但若要憑此達到治療效果，實在令人存疑。有些人接受耳燭療法後，感覺舒暢，可能是受美容中心燈光柔和、樂音輕揚的影響，因此讓人放鬆，完全是心理作用。
衛生署訂定的醫療法規中，其實並沒有「另類療法」或「民俗療法」一詞，只有「不列入醫療管理之行為」，也就是只要不涉及接骨、內服藥，以及不用儀器、不具侵入性的醫療行為，都不列入管理，其中包括外敷草藥、推拿、按摩、指壓、刮痧、腳底按摩、收驚、神符、香灰、拔罐、氣功等。
衛生署中醫藥委員會主委林宜信指出，衛生署不管制民俗療法，是抱著「不擾民」原則，認為民眾在家裡自己刮痧、推拿應無大礙，但如果業者誇大療效，就有檢討的必要。
但缺少法令規範、從業人員良莠不齊，另類療法的品質確實堪慮。即使對另類療法接受程度很高的人，也對另類療法的醫療環境不盡滿意。
平日不排斥推拿的文字工作者林先生，有一次到住家附近的一家傷科診所整脊，三十坪大的診所裡擠滿了病患，中間擺了三張躺椅，年輕的推拿師在他頸椎、背部上推拿、扭轉臂膀二十分鐘，他聽到自己的骨頭卡察、卡察響，以為肌肉放鬆不少，但第二天一覺起來頸椎更覺酸痛。
正如正規醫院也會不時傳出醫療糾紛，另類療法雖然問題重重，但一些另類療法在社會上被接受的程度，也讓管理單位無法忽視其存在價值。
以腳底按摩來說，二十年來經瑞士籍神父吳若石在台灣大力推廣後，在各地開設講習班、教授學生，培養出不少從業人員，但這些人一直沒有合法地位。一九九一年，吳神父和十多位從事腳底按摩的業者向內政部登記為「中華民國足部運動健身協會」，但內政部竟然將其歸類為運動團體；經過不斷爭取，一九九三年衛生署才將足健會歸於不列入醫療管理的傳統療法，從業人員才免於被列入為「密醫」取締的恐懼。
目前中國大陸、日本、韓國、美國已有專業按摩師的證照制度，台灣「足部反射區健康法協會」目前正與吳若石神父積極制定教育、評鑑和相關證照制度。
<跨界與對話>
除了水準參差不齊，另類療法之所以不被管理單位和主流醫學青睞，最大問題就在於另類療法的療效難以科學化方法測試。
出身西醫，本身是國際知名婦產科權威的圓山診所負責人崔玖，二十年前開始研究中醫和各種另類療法，七十六歲的她說，自己畢生都在為尋找科學化的測試方法而努力。
「中醫只是用西醫不熟悉的方式治病，一根針扎在同一個地方，對一人是補，對另一人是洩，就那麼奧妙。問題就在誰做的有療效，現在大家苦於沒有標準化的測試方法，」崔玖解釋，中西醫最大差異就在對「氣」（能量）的認知與解釋的不同。大多數另類醫療在診斷及治療身體失衡時，都很注重調整能量，在中醫的說法就是「養氣」。
幸而一九七五年，德國醫生傅爾發明了檢測生物能的方法，這個儀器稱為傅爾電針系統或穴檢儀，利用經絡系統傳導氣的特性，首度將經絡的氣能量轉換成電量，加以測量，以診斷疾病。西醫原本不承認身體上有「氣」的軌跡，但是隨著穴檢儀的發展，應用在臨床醫學上，電子儀器可以從皮膚表面測知身體動能的走向與分佈，以得知身體內各器官的構造、功能是否平衡，精神狀態是否和諧，這種方法被稱為「生物能信息醫學」。
圓山診所目前的療程就是先透過穴檢儀找出人體出狀況的系統，再經過病理試劑作細緻的比對，以診斷出疾病。譬如從胰經系統，可以測出尿酸、胰島素、膽固醇、三酸甘油脂是否過高或不足；肝經系統可以測出是否患了肝炎、肝硬化以及是否遭到農藥污染。
<全方位的身心靈療程>
除了測量人體器官的變化，生物能還能測量出身體的情緒與心理問題。
十年前崔玖開始引進二十世紀初源於歐洲英國的花精療法，以不同的花精代表不同的情緒與心理狀態，目前已從三百種花精中，對應到七十幾種情緒。
她比喻，就像上班族每天都要在衣櫃前選擇各種顏色的服飾，很多人可能是憑感覺挑選，現在他們就要將「感覺」以科學化方式來衡量。
不同於市面上的芳香療法，類似歐洲同類療法的花精療法，原理在於將各種花的精華滴入淨水中，這些製劑散發出來的電能磁場可引起身心不平衡處的共振，以促使大腦及其他腺體發生電化學層次的改變，激發出自癒能力，因而能平衡情緒。
崔玖認為，花精療法只是讓現代人重新認識自然。「人類最大的威脅除了各種污染外，就是各種壓力，身體出毛病，可能造成心理鬱悶，殊不知也可能是因為情緒太沮喪，產生心結而發病，」崔玖說，從探測器官系統的不平衡、找出致病因子、分辨出不平衡的原因屬於生理或心理、清除人體毒素，這才是照顧身心靈的整體醫學。
但是像崔玖這樣出身主流醫學，卻轉而對另類療法產生興趣並開始研究者，畢竟還是少數。
「我不相信所有事物都可以用科學方式得到驗證，因為中醫的陰陽五行論與西醫的生物學，是兩套名詞、體系、概念完全不同的理論，」台大公衛系副教授丁志音說，雖然中西醫的認知距離還很遠，但美國的研究顯示，另類療法的發展不在「取代」主流醫學，而是扮演「輔助」的角色。台灣亦然，調查顯示，百分之四十八的民眾在尋求另類療法前，會先去西醫那裡診斷。
換句話說，雖然大部分患者是因為主流醫學的侷限，轉而尋求另類療法，但多半不會將另類療法當成唯一的正確答案。
<共同守護健康>
要回答另類療法究竟有何具體療效，還需要很長時間，但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的另類療法局在一九九八年擴大成「中心」後，研究經費已從二百萬美元大幅增加到現在的一億五千萬美元。
目前美國也有七十六所醫學院開設另類醫療課程；在國際學術界，能量醫學團體也頻頻召開研討會，跨出科學化的第一步，並積極與中西醫展開對話，台灣對另類療法似乎也不應太過漠視。
至於患者，不管尋求哪一種療法，恐怕希望醫者也能觀照他深層的心靈需求，因為只有身、心、靈同時得到妥善照顧，才能獲得真正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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