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這個月,我去山上受戒,但直到現在我還覺得有點像意外的夢幻般,因為我真的從骨子裡就不是那塊虔誠的料,這樣的人居然去受五戒菩薩戒,且開始吃素,除了因緣造化之外,不曉得要說什麼。但為了紀念這樣的因緣,我還是將去年受戒之後所寫的一篇文稿放上來,讓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看看。
在文章之前,為了讓大家了解什麼是受戒,先讓我們看一段師父的開示:
「佛陀的法教是由戒、定、慧三學所建構出來。藉由戒行攝身,使自己不去觸犯粗的煩惱;定,就像一面顯微鏡,透過它讓我們更細膩的覺察自己的迷惑;加上慧的分析觀察與對真理的深思、直觀,才能讓人徹底解脫。當我們不再疑惑時,才算看到真理。
戒是生活的規範,讓生活不要變化得太複雜而無法管制,若生活上突發性太強,身心就難以掌控,所以我們一定要有個規律的、固定的規範,叫做戒。戒是讓你在生活中能管控自己的一個善緣,所以你就會變成這個善緣。當你的心沒有起伏太劇烈時,再從這裡去調心。」
受戒心得
上山受戒的前兩天,我還在猶豫,連該做的行前功課也做不到十分之一,這種掙扎,就像信仰是我的工作內容一樣 (我是職工),如果沒有發自內心的信受,五、六年下來之後,一個人會開始懷疑自己內在的真誠,然後,在信與不信之間就成為一種慢性麻痺的痛苦。多年前,有個神父曾跟我說,信仰不單靠理解,你還要「跳」進去,才能體會。只是,跳窗容易,跳入神聖領域的信仰卻還要機緣,而且,我並不積極,終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為極為虔誠的佛教徒,我與廣大的凡俗大眾一樣,可與一切神鬼妥協,但保留內心最後那塊「自由」思考的空間。然而,這塊空間讓我自由,也不自由,是什麼不自由,也不太容易說清,也許被理性駕馭的腦袋也是一種禁錮,然後這個看不見的枷鎖就以聰明的自我分析來佯裝它並不存在。
總之,最終我還是疲累地搭上晨班火車,因為已經答應了跟我詳說受戒好處的同仁們,而且已錯過了退出的最後期限。同仁所說的受戒好處,其中一句話特別留在腦海裡,那就是受菩薩戒,是「一受永受」。信仰的辯證很麻煩,但是一受永受直至覺悟成佛,聽來卻很俐落乾脆、鏗鏘有力。雖然覺得這種心態好像有點貪圖方便,我還是換上借來的居士服去櫃檯領了名牌,搖身一變成為連自己看了都覺得不太好意思的準「戒子」,衣服很大件,而且老實說,那種居士鞋看起來有點老土。
接下去,就是每天清晨四點起床的生活,完了一關又一關,撐了一天又一天,無暇思考。總之,就是與所有的不習慣來戰鬥,好在戒場裡禁語,否則我也不曉得該如何拿殘存的精力與同住大通舖的陌生人寒喧。能躺就倒,能倒就睡,真的,我一點也不像菩薩。到第三天,開始精神比較振作,一天五頓的細膩伙食,應該居功不小。逐漸的,我發現早晚課誦有意思,熟悉了高低委腕的音腔之後,居然可與其他一百多位戒子隨著法師唱誦得忘我,唱到某些地方,甚至有似曾相識之感,喉間一陣緊縮,胸口卻一股暖流。除了課誦,還有出坡、排演受戒的儀軌、上課,以及夜間懺摩等。出坡就做些單純的工作,提水、打掃、擦洗等等,單純得令人心生淡淡的喜悅。只不過,懺摩時就感到有點尷尬,好像硬要去懺的時候,情感就枯萎了,於是我改變策略,跟佛祖說明我內心多年以來的困頓,還問祂為什麼會這樣,最後一兩晚再懺時,跪拜起身之間心中已是通澈了然,看著金身佛像,視線一片模糊,很難形容當下交感的況味,只知道「慈悲」的意思極為深遂寬廣,恍如剎那間滲入皮膚的各個毛孔。
多天的預演,終於到了正式受戒的階段。正授當天,一掃連日陰雨,白雲青天下,和煦朝陽輝耀於戒場大殿。我的膝蓋骨痛麻到難以隨意伸屈,聲帶也已唱到瘖啞,與一百多位著黑色海清的戒兄跪在佛前,如禮如儀接受三位年紀加起來超過兩百五十歲的大和尚的主法與尊證,磬鼓聲中,揚起三位老和尚抑揚起落難稱協調的唱誦,以外人來聽甚至不忍卒聽。我跪在地下,卻似乎「看」到從高空中俯瞰下來的白淨的天空、波濤與戒場所在的整棟華藏海,感受到那遼闊的傳承的時空。再聽老和尚年高嘶啞的腔板時,眼框頓然泛熱,一切似乎都是慈悲的顯現,深心與宏願就這樣一再再傳遞下去。
受戒回來已近一周,耳際仍不時聽到早課的旋律。你問我有沒有什麼感受,有。有沒有什麼改變,有。但後者更沒那麼容易作答,我絕對不敢說自己受了菩薩戒就已是發心菩薩,我只求自己更像個人,好處多一點,壞處淡一點,老實過點生活。衷心謝謝這麼許多人給我的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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