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走後第10天,我今日開車北上,去靈堂上香。
和表弟坐在靈堂前的小空間聊天,如同姑姑還在,我們有共同的聯繫。
這10天,我功能正常,每日生活依舊充滿,
會說話、會笑、會思考、開車泡奶陪小孩洗碗煮飯帶團體做個案…..
但我知道,在心靈的底層,我一直唱著哀悼之歌。
生活裡不經意時,會覺察到心底的哀傷,很深之處的痛楚,
在輕鬆的私空間,我會哼著一首歌:
「身穿花紅長洋裝,風吹秀髮思情郎…..」〈安平追想曲〉,
哼歌幫我連結到內在的痛處,沒有歌詞的吟唱,心中有影像:
一個身穿紅色洋裝的年輕女子,站在港口望向大海,
海的前方,光亮的白光,亮到其餘顏色都消失了,只剩下白光;
女子後方有個小女孩,不捨地凝視著即將離港的女子;
那個小女孩是我,年輕女子是姑姑,我正在送行。
其實,這哀傷一開始並不能時常連結,
連結痛處的哀傷,是女性的方式,只佔我生活的一小部分,
生活裡大多時候,我用一種男性的方式,來迎接姑姑死去的轉變。
上週四帶領一個工作坊,在check in 時,
我說:「因為姑姑剛剛去世,我整個人很清醒。」
伙伴問:「什麼是清醒?」
我說:「覺得活著很珍貴,所以只做重要的事。」
一上場帶團體,我就發現自己不一樣了。
聆聽成員說話時,我的內言變了;
選擇切入的時機點也不同了;
回應成員的焦點,也跟過去不一樣。
我變得直接簡明而強力。
是的,即使我的身體微恙,能量卻是飽滿的,
聆聽成員說話時,我看見的前景,比過去寬大多了。
這是內在主觀的感受,很難形容,
容我描述個經驗,或許更容易理解。
上週四大雨磅礡中,我開車南下上卓蘭,
過去,無論是大雨中的高速公路,或下過雨的山路,都有抗拒,覺得危險。
上週四,那趟旅程對我好輕鬆,我一路無負擔地前進,
整部車子彷彿有著小翅膀一樣,順暢地滑行。
快速閃動的雨刷,從前我會認為是干擾的,
週四那日,完全無礙地,我看見前方的世界寬廣而明晰。
即使大雨如霧的三義,依然看見青山蒼翠。
我帶著感謝,一路上山。
我感受到,自己與存在的共融,
這份福澤,是全然接納生命而會有的領受,
每一次,在至親去世之後,我的人都會有這樣一段明晰。
不同的是,父親過世時,我明晰的是內在情感,
祖母過世時,我明晰的是死亡的真實,
而這次,姑姑過世,我明晰的是,對世界的信念與意志。
這份明晰,讓我不在乎麻煩或遠路,只要信念純正,就前行無礙。
因為陪伴姑姑往生的歷程,我感受到存在的溫柔與光的存在,
好堅定的信心,我想要讓光,再度回到人的心中。
這是我的許諾,因為這許諾,這週的我,活得很用力,
我拼命地,工作。
這些工作成果,都呈現在這個週末的兩日工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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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如此男性的方式來哀悼姑姑,其實是不平衡的。
直到週四,帶完山上的團體回家,開車回新竹,
一個人開車走黑黑長長的52號山路,然後是直行無礙的高速公路,
死亡,是我一路感受的議題。
晚上,大雨中,車子滑入新竹,
眼前的心像浮現大大的兩個字,(台語不捨之意)
無預警地,我悲切地大哭起來,
嚎啕大哭,張大了嘴哀泣不成聲,
那哭法像旦旦平日的大哭,
心情就像小女孩突然被搶走心愛的玩具一樣。
車子裡放著佛經,我哭著哭著唱起歌來,
曲調竟是歌仔戲的”哭調”。(我從來也不曾學會欣賞的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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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自己像個3歲小女孩,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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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回顧那段哭泣,才發現:
原來從3歲以後,我就學會不放肆,
抑制聲音成了習性,不大叫不大笑不大哭不嚷嚷,
所以,我一向只流淚而不大哭。
姑姑走後我開始咳嗽,
咳的原來是:壓抑與想要放肆之衝突。
女性想要的哀悼方式,是盡情地大哭,
單純地,就只是不捨。
無論如何接納命運,
屬於人間的情,身為孩子的心,就是需要單純地哭泣。
男性珍惜活著,認為把握生命的方式是完成夢想,
只是男性回到現世的焦急,擠壓了女性哭泣的時空。
週四因為接著有晚上的工作,
我沒有完整而盡情的哭,
習慣情緒收斂自如的我,
在車子進入家中的巷子時,眼淚與哭聲就自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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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不捨是人間的平凡,
是屬於女性最直接的心境。
我放手,
讓那畫面往前走,
不再定格了:
蹲在港口邊的小女孩勇敢地站起來,
對年輕女子鞠躬,
即使不捨依然放手,
小女孩恭送年輕女子離去,
從發亮的白光中伸出一雙大手,
大手捧起年輕女子,
臨別時她回頭,笑顏如花,
小女孩跪拜在地,
輕輕親吻大地,
謝謝大地慈悲,賜我此身與此生,
謝謝上天大愛,無盡無止地看顧,
畫面中,只剩下白光,
還有小女孩,定定地澄澈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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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做隱喻治療的我,習慣用隱喻畫面陪伴自己,
這些畫面與背景旋律,都是內在自發出現的影像,
當我跟隨前進,我的內在也跟著進行深度的心靈之旅,
書寫這畫面的我,真的可以再度哭出來了,
像個小女孩般,放肆地哭。
(週四以後,一邊是工作滿,一邊是找不到方法,一直哭不出來)
文字跟隨畫面而出現,情感跟隨文字而前進,
到了最後,我的心也定下來,
澄澈的呼吸著,心裡舒緩地平靜了。
然後知道,現在,我可以使用鳶尾花的光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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