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樹兒坐在馬桶上問:「媽媽,妳的夢想是什麼?」
好久沒有想這事的我:「住在湖邊的房子」凝視遠方,定定的說。
「那我今天的夢想是可以飛到天上,
我還有一個夢想是一個人在馬路上不要回家,
如果車子來了,我就走開。
如果我回頭看到你們不見了,
我就找人問,『有沒有看到我的爸爸媽媽在哪裡』
然後我會說住在新竹,他們就帶我回新竹找到你們啦~」
看著圓圓小臉蛋專注認真說著,
充滿對冒險的憧憬與對世界的信任,
一時之間我眼睛竟濕潤起來。
一些是想像他流落街頭的心疼,
一些是不曉得這世界是否真能讓他遇見這樣的好人。
想起昨天菘表弟來新竹玩,
聽說他在街上他作持槍手勢詢問鄰居說,
「你是陌生人嗎? 我不要跟陌生人說話。」
(他的學校大概上了安全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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週日的早晨,母子靜靜度過,
陪他進入他的想像腳本玩,喝茶、拜訪、到森林種樹-----
下午說好請婆婆看他,
牽牽絆絆,多玩好久、多道別好久才離開,
心裡帶著不捨。
一個人繞道遠離擁擠的市區,找到舒適的書店靜下來,
發現自己竟只是想安靜讀小說。
想起好早以前,
一個很懂我的學生說了段故事:
「住在遠離村莊小房子的老婆婆,
經常忙著聆聽村人說話,
給村裡有困難的人故事----
只是沒人知道,老婆婆的心願,
就是靜靜地坐著,看天上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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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陪樹兒到公園玩,
小人兒有表姊陪伴,顯得幸福異常,
兩人手牽手溜滑梯,
奔跑追逐,相互進入彼此編織的腳本世界。
樹兒說他是小兔子,(我說我是大野豬)
表姊則是小狐狸------
兔子與狐狸,在日本新竹北極三地跑來跑去。
每轉換場地時,就過來我這兒抱大野豬一下。
小兔子窩在洞裡時跟我說,
「我是很勇敢的小兔子,哪裡都敢去。」
後來他又創作個神秘的腳本,
「媽媽,其實另外一個洞裡還有一隻兔子,
他是沒有勇敢的兔子,
他只能待在洞裡,哪裡也不去,
但是他的眼睛會一直看著妳。」
他指著我正前方的兔子洞對我說。
「現在我要去變成那隻兔子了。」
然後他跑到那個洞躲進去。眼睛遠遠凝視過來。
我心裡凜然,
這是他的另一個自我面貌嗎?
最近積極發展勇敢強壯自我認同的孩子,
心裡一直住著這哪兒都不去的自我面貌?
而這個很內在的他,夢想會是什麼?
我在他描述的詞彙裡看到童年的自己,
當我敘述給展聽時,展比我搶著要認同,
他說,他心裡住著的害羞,比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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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與父母間的相似與互補,真是神秘呵~
菘(樹的表弟)可愛微笑地與街坊鄰居打招呼,
各種生活能力發展超前,
他會去買報紙買咖啡,
遇到大小孩群搶玩具時,可以單挑眾人。
而軒(樹的表哥)則是台北都會的男孩,
英文溜,可愛甜美有禮貌,
萬聖節打扮成南瓜熊、
每週到故事屋聽故事、
假日海邊挖砂、年度有各種裝扮的月曆出版。
這幾個同年齡的孩子,
長出很不一同的樣子,
卻反映出父母最獨特的樣貌。
孩子也是父母憧憬的延續,
在潛移默化中給出的,
或未完成而投射的。
不曉得別人怎麼形容我們樹兒,
在展和我的眼裡他是平凡的快樂男孩,
害羞愛哭,認同勇氣強壯的男孩。
他若有特別處就是說故事能力,
還有寬廣神秘,常讓我驚訝的內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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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兒有一種勇氣,大概是宇宙無敵的,
就是他不怕傷心與心痛,
於是他不會離開自己的渴望。
週五,妹妹帶著樹的表哥表姊表弟過來住一夜,玩一天。
週六晚上9點要離開時,樹兒開始狂哭,
「我不要他們走。」
急著打包要離去的妹妹和表哥姐們一下子停在門口安靜下來,
只有菘很緊張的說,「不行~我們要回去。」
認真的表哥則說,「可是我不想轉學來新竹。」
樹兒說,「我要他們住好多天----1000天-----9000天好了!」
這大概是他能想像最長的歲月了~
我開始算給他聽,「那就快要30年了,那時候你都快34歲了耶~」
後來他減縮成900→90→9天。
一夥人還是準備往下走。
我說了個故事,
「媽媽記得源表哥3歲的時候,也跟你一樣。
他小時候,媽媽開車去找他玩,
當我要走的時候,他也哭著不讓我走,
哭好久好久,好悽慘,至少1個小時,
後來我還要開車帶他出去繞好多圈,
好多圈-----
媽媽懂小孩子捨不得分離,捨不得快樂要消失的心情。」
大家聽得很安靜,一旁10歲的表哥,臉上有深情的模樣。
後來大批人馬還是坐著電梯向下去,
被展抱著的樹兒開始第二波的哭,
「那我要把門鎖起來,鎖得緊緊的,再也不要讓他們進來~哇~」
我聆聽他,「這想樣做,因為你的心就比較不會那麼痛,是嗎?」
小人兒點頭,傷心欲絕。
當車子發動時,
他發動最後的決心,「那我要上車,我要跟他們去,媽媽妳陪我一起去。」
我無法回答他,
只是感受到他的心口有個洞,能量一直流出。
於是我用手貼在他心口,用胸頂住他的背----
每當我作一回這動作,他的哭就靜止下來,
他的心慢慢安靜,不言語也不狂哭,就是落淚。
我們也發動車子,送妹妹一程。
一上車,樹兒就睡著了。
在他半睡的幽冥意識狀態,
我輕聲說,「樹兒你安心的睡,等一下到高速公路口,我們會帶你回家。」
展觸動的說,
「我無法體會這樣別離的傷痛,
我壓抑慣了,情感不是這樣流露的。」
我心裡知道樹兒像誰,
對於別離,我總是大慟,只是不哭出聲也沒學會喊叫而已。
這很像我,靜靜的,不說什麼,卻一直走向夢的方向。
夜半3點,樹兒起身討奶喝,
「菘呢? 他們回去了對不對?」
喝完奶,他在床上打滾,
「好舒服喔~我們3個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翻身抱著枕頭,
「剛剛我的心在掉眼淚,現在沒有了。」
小人兒丟下兩句讓我們莞爾的話,立刻睡著了。
清晨,他醒來,「媽媽妳陪我去找菘玩好不好?」
我分析現實條件不允許,答應他週六帶他南下。
他輕鬆地答應。
過一會兒,他問:「為什麼我們昨天4個小孩會玩得這麼快樂呢?」
於是我把所有的快樂因子,分析給他聽。
過一會兒,他又說,「我覺得我昨天玩得不快樂!」
我說,「媽媽不相信,我認為你昨天是快樂的。 只是你現在說不快樂,你比較可以不難過,不去一直想它,是嗎?」
小人兒點點頭,靜默下來。
樹兒讓我看見人性裡,否認、反向化的各種防衛機轉,
也讓我看見,當能被聽懂被支持時,人心有多大的力量可以從傷痛中站著,面對內在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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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整個早上,我特別溫柔專注陪伴他,
包括進入他的小小世界,當他辦家家酒的玩伴,他小表姊帶給他的快樂。
而現在,我擁有一杯薑肉桂可可,一窗戶的天空,
還有一本喬斯坦‧賈德的新書,「橘子少女」
這是我的夢想
一個獨處的、不工作的、週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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