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晚,就著老酒黃魚,我燙熱了一小壺老酒,回憶著馬祖的滋味。
昨晚,就著簡單的飯菜,我又拿出了冰的老酒,分享著童時的記憶。
10月底,我們一共九個人一起到馬祖。
下午三點半飛機起飛,四點半,到達馬祖南竿機場。一出機門就有東北季風來迎接,涼涼冷冷的風有初冬的味道了。
馬祖是一個花崗岩地質的島群,其中南竿是群島中最大的島,也是政經文教中心,我們這次就住在南竿。
曹先生的牛嵐民宿是馬祖很有名的一家,共有相鄰的兩棟屋,民宿的門口是一個小小的平台,放下行李,我們在平台小坐。馬祖其實是一座座坡度不小的小石山所組成的島群,以南竿來說,幾乎每一條路都是陡坡,每一間房子都蓋在石坡上。以我們所住的牛角村(復興村)來說:每一家都在狹路陡坡之間,每一條巷子都是彎曲的石階小梯,每一個轉彎都有不同的景觀,每一個屋子都有不同的外型,在任何時候停下腳步回望,都可以望見藍色的海、遠遠的山,有時還有山壁間海面上青空下的猛禽再御風飛翔,站在微微的風中望向海上朦朧的山影,我心中忽然響起「我的家,在山的那一邊…」的旋律。當年駐守馬祖的國軍,望著可見不可及的對岸時,心中必有無限的悲涼和愴然吧!
六點半,我們便到步行五分鐘就到達的「依嬤的店」用餐。「依嬤」,唸成輕音是「媽媽」的意思,唸成濁音是「老太太」的意思,到這家店吃飯,我心裡是懷著心思的。媽媽,你也在我們身邊來了馬祖了吧!
當晚的菜色中有炸紅糟肉、大花蛤、老酒蒸黃魚、魚丸燕丸湯、炒青菜、涼拌海菜、大糟鰻、地瓜餃等等、紅糟炒飯,當然,還燙了一壺老酒,哎呀!真好!
那天晚上在洋樓客廳聊到十一點多,我在星光下繞過石頭屋到隔壁的古厝休息,午夜前的牛角村已然安睡,靜靜的夜裡只剩蟲蛙夜曲。
我的房間有四張單床,三個人各睡一床,躺在床上,隔著木頭隔牆清晰地聽見隔壁房間裡孩子在唱歌,唱到一半忘了詞停下來,靜默兩秒鐘,我這裡接著唱,隔壁愕然一秒,接著響起一陣好玩的笑聲!爬起床,在隱蔽的牆邊,我們竟可以隔著縫隙互相傳遞紙條、聊起天來。好好玩啊!
躺在床上和孩子們聊天的時候心裡微微有一種單純的幸福。很久了吧!我們已不曾這樣在睡前說話。記得孩子們小時候每晚睡前我都會到他們床邊聊聊天,還那麼清晰地記得他們的童顏,怎麼時光已經飛逝那麼遠?
那天夜半我在老父說話的聲音中醒來,半夜兩點,黃黃的燈光下孩子陪著外公在聊天,木桌上一盞微微冒著輕煙的熱茶,木椅上祖孫二人款款而談。我輕聲要他們再去休息;躺在床上,聽著祖孫倆輕手輕腳熄燈臥床的聲音。古厝的馬祖經驗,下一次在何時?我拆離了他們的家常相聚,是對的嗎?
眼角有點濕濕的。
早晨七點多,到介壽路的獅子市場去買早點。傳統市場裡,一條條鰻魚好大呀!比台灣的粗了一倍!先經過了賣肉賣魚的攤,就到了賣福州口味的地方了。先買光餅,在吃鼎邊糊,哎呀!真好吃!吃完了又帶了蛋餅等等回民宿,這下看見朋友來了!他想帶著我們在南竿繞繞走走,但我們也想到北竿芹壁村看看,所以他就留在民宿先和我們聊聊,等我們吃過早點,就送我們到碼頭搭船。
南北竿之間每小時有一班船,每整點由南竿出發到北竿,每半點由北竿開來到南竿,航程15分鐘,全票120元,半票60元。
芹壁村是北竿著名的聚落。由縣政府從民國89年開始整修古厝,並且委託經營為民宿或餐廳,以活化利用的方式保存閩東古式聚落。依山傍海的芹壁村,石牆灰瓦映著碧海,青空下,閃亮的海面和靜靜的村落,不禁使人想起希臘景觀;不同的是那是西式屋瓦,這是中式閩東建築,該說:那是西方的馬祖?還是該說:這是東方的希臘?
踏著石階,彎彎曲曲的步道帶著我們節節往高處爬,在嵌著「爭取最後勝利」、「蔣總統萬歲」等等的屋角巷弄迂迴繞行間,我們離海面愈來越高,從上往下看,有時看見了才在身邊一起漫步的家人還在層層階梯下,有時一抬頭,他們不知何時卻站在遙遙登高處。短短的距離,同樣的時空,看著站在石屋老厝前的他們,恍惚間卻覺得像時光的旅行,一眨眼,孩子們已脫離我們的庇護站上高處,而我們都卻到人生的下坡段了。
愈近中午天氣愈熱了起來,我們搭上了12點半往南竿的交通船,15分鐘後便到南竿了。曹先生在南竿碼頭等我們,接我們到介壽路用餐,略一張望,我們進了一家從小就看過的餐廳,叫做「三六九」。
吃麵食的地方,有人叫了牛肉麵,有人點了炸醬麵,而我,一眼看上了「老酒麵線」。
運氣太好了!我點對了東西!
黃黃的麵湯,上面有一個煎得有點焦的蛋,當湯和蛋一進我口的時候,我的眼淚差點流下來!啊!這不是好久好久以前,我們淋雨回家的時候,或是我在坐月子的時候,爸媽會煮給我們吃的「炒酒蛋」嗎?香噴噴的酒湯、微焦的蛋,那久違的滋味不但是味覺上的幸福,也是記憶中最溫暖的一部份啊!
吃完了令人感動的老酒麵線,我們漫步回民宿,一路上彎彎曲曲上上下下,有時大路有時小巷,有時平路有時階梯,不時還有幾隻貓貓狗狗可以看。因為第一次來,街邊巷道的小屋都透露著新鮮,秋日微微的涼風暖陽下,微微出點汗,也微微的慵懶和幸福。
下午自由活動,有些人選擇在古厝洋樓裡發懶睡午覺,有些人穿梭在山坡小巷間漫遊,有些人屋前小坐靜默觀想,也些人悄聲談天。我,選擇閉目養神。不多時,有人相邀去北海坑道,在山坡小路和他們揮手之後我找了一條沒走過的小階巷道迂行回民宿,繼續享受幽靜的難得的閒空。
五點多,馬祖的朋友來電邀約聚餐。
和朋友相識是多年前在因為金門的一場賞鳥活動,隔了這麼多年,當他知道我們來的時候,特地的撥冗相陪。也許,同對自然生命關懷的朋友有著其他人所不能了解的相處頻率,這樣的相處模式已跨除性別和地位,也是我們這些做野外工作的人最珍惜的部分。
那天晚上,坐在四下都是鄉音的餐廳,我們一家人難得的感受著自己的語言成為當地主要語言的滋味。朋友點的菜色都是福州道地口味,一壺壺溫熱的老酒便在滿桌笑語中近了我們的口,更溫暖了我們的心。
那天晚上,大家開懷暢飲閒話家常,不覺間桌上盤盤底朝天,瞅著時間,我們接著到山隴海邊看火砲射擊。
這是我們正巧碰上的「萬平演習」,主要是為了驗證聯合火力機制與戰備整備的訓練成效,這晚以照明彈做照明和標定,由20機砲、50機槍等射擊。站在海邊,我看著如流星般穿越夜空的照明彈,槍砲聲結實響亮,在暗夜的海上特別撼人;四方彈火在黑暗的夜空交織成紅色的火網,照明彈在火網下又像緩緩墜落的星星。我不禁想:我們此引頸觀賞砲火如看慶典時的煙火施放,而兩軍交戰時期,這砲火卻是戰火,抬頭望見時應是滿懷驚恐和倉皇?時代不同,一樣的炮火卻有不一樣的意義。
半小時的火砲射擊轉眼結束,民眾像參加完盛宴還揣著剩餘的興奮很快散了;而當年,火砲停止後,人們做甚麼?尋找親人?奔回老屋探安危?
四散的大夥兒此時也依照約定到便利商店前集合,朋友把我們載回民宿,在街口和他握手道別的時候,我從心底感謝他,謝謝他如此溫暖熱情相待。
睡下時已經半夜兩點,隔天自由活動,下午到台北。
有人說:馬祖人是海涯間勤儉刻苦的代表,在歷史的軌道上,馬祖走的是最艱辛困難的一條小路。馬祖人灰白的石屋正是素樸生活的表現,尊天敬神的馬祖人,雖然生活艱苦,仍然感天謝地,他們把最平的地都留給神,把最鮮麗的顏色留給廟宇。
站在牛角村半山處往上望,層層高疊的石屋果然與淡藍的天色相近;回望海岸,那最豔麗的色彩果真在海崖上的五靈宮廟。馬祖之行必是我們久久不忘的一次旅行,但願不久之後,我們再去一次這個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