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高介志
金門四季賞鳥
清晨破曉之時，天微微亮，森林裡已經傳來金翅鵲細緻銀亮的聲音，不多久，喜鵲嘎嘎而過，帶著波浪般起伏的飛行線條；成群的八哥在枝頭喧鬧，和不遠處黑領椋鳥的叫聲比高下；洋樓漂亮的女兒牆上，一隻烏鶇輕聲一叫，飛掠到對面的木麻黃樹上；金門的鳥處處可見，更令人驚喜的是鳥種繁多，更有許多是台灣本島從未見過的。
和台灣相較，金門的地理位置較靠近中國大陸，在動、植物相上都和中國大陸相似，而台灣因為孤懸海上，許多動物長久在這裡繁殖，久而久之就成為台灣的特有種或特有亞種，基於這樣的原因，台灣的鳥類和金門有許多相異之處，金門的野鳥四季各有獨特之處，如果能掌握適當的時間和地方，必然會有一趟令人回味的豐富之旅。
【春】
什麼是春天？
是每年的三月到五月嗎？
是第一場春雨過後嗎？
是空氣裡突然有了花香？
還是風開始變暖？
在金門，如果開始有濃霧籠罩，應該就是春天到了。
春天，金門的野地裡開始舖上了黃色的待宵花，紫紅色的南國薊一朵朵展開笑靨，家燕悄悄出現，在窗簷下築起了巢，它們的聲聲呢喃四處可聞；潮濕溫暖的空氣濕潤了大地，植物得到了滋潤萌出了新芽，荒地裡的相思開起了黃色的小花，窗外的鳥唱曲調越來越豐富、歌聲越來越動人、旋律越來越多變，你推窗外望，會看見麻雀翹著尾巴求愛、鵲鴝和白頭翁比嗓門，田野裡，環頸雉拉直了脖子高聲叫喚伴侶，喜鵲在木麻黃樹上高高築起了大大的窩；營山海邊，一隻蒼翡翠站在電燈桿上，高聲的叫著，它的嗓音就像電子門鈴，高高的音階一連串；雙鯉湖上，小鷿鷈嘰哩哩破水面，迎向親密的愛人；海邊，水藻豐美，潮間帶的小生物活動頻仍，雁鴨、水鳥們掌握著進食的機會補充體力，它們已經換上了漂亮的新羽毛，準備好要北返；傍晚的天空裡，有時可以看見它們一圈圈在盤旋，在為即將來到的長途飛行做準備，然後，某一個晴朗的黃昏，你會見到一陣陣雁群開始往北，春風裡，它們展開了北返的行程。
成群在冬天來金門避寒的鸕鶿，也動了返家的心情，它們後腦杓上白色的羽毛漸漸增多，幾乎連臉頰都要變白了，這就表示它們即將進入求偶繁殖的季節，也是要回到北方的時候了；然後，某一天開始，它們陸續啟程，飛像北方，原來每天落腳的木麻黃林越來越安靜，最後，終於不再見到它們。
初次到金門賞鳥的人們，常常會因為四處可見許多從未見過的鳥兒而驚喜連連，春天繁殖季開始的時候，野外求偶的野鳥羽色鮮豔美麗、姿態活潑搶眼，讓人目不暇給，而響自四方的野鳥鳴唱更令人耳目一新：鵲鴝的歌聲婉轉，比烏頭翁更要嘹喨三分；棕背伯勞多變的嗓音，絕不輸給愛唱的八哥；花嘴鴨雖然歌喉不佳，但是比起音量也不惶多讓；至於黑鳶這樣的猛禽，卻會有意料不到的清脆呼哨；春風中，也許你也會聽到似乎陌生的聲音：噓噓的口哨聲？那是鵲鴝的另一種歌聲；聲聲高亢的喉音？那是早來的噪鵑呼喚愛侶；低沉內斂的「嗚嗚嗚」？那是褐翅鴉鵑在找尋愛人的方位；像水波一樣的銀鈴聲？那是蒼翡翠的愛之歌；春天是什麼？金門的春天是濃霧中的愛的重唱曲，春天賞鳥，請你仔細聆聽。
農曆三月二十三媽祖過生日，許多村落大張旗鼓迎神唱戲，天氣漸漸溫暖起來。褐翅鴉鵑躲在灌叢間不肯現身，只傳來「悟悟悟」的低語，樹林裡，有時後會有灰面鷲或赤腹鷹的身影，枝頭上，偶爾也會看見紅尾伯勞北返經過的身影，李光前將軍廟前方的水池邊，開始有夜鷺出現，灰白黑三色的羽毛柔和而高雅，黃昏的時候，它們一邊叫著，一邊不停繞圈子，小池上空也來了許多捕食小蟲的燕子，細細的呢喃和北山村雙鯉湖上一樣是黃昏最美的聲音；珠山、後水頭等安靜的村落裡，許多傾頹的古厝磚牆屋瓦上，有戴勝在找尋適合的裂隙做巢洞，它們「唔~唔~唔~」的叫著尋找共組家庭的伴侶，那聲音好像是往水塘丟進一顆顆小石頭；八哥在樹上地下跳來跳去，也把歌喉做千萬種變化；鵲鴝永遠高高站在枝頭，賣弄它婉轉清亮的歌聲；森林裡金翅雀和綠繡眼一樣大小一樣嬌嫩，唱出來的歌聲也一樣細緻。
節氣到了「榖雨」前後，苦楝樹開起了小小紫色花朵，夏天還沒有到，可是夏候鳥的先頭部隊已經紛紛報到：噪鵑那一聲高過一聲、像是無限依戀的呼聲響起；草原上，飛舞的小粉蝶像灑向四方的花瓣，荒野大地更添幾許熱鬧；接著，掠過木麻黃的微風中，開始有栗喉蜂虎蜂虎細細的叫聲，初臨金門的它們飢腸轆轆，站在枝頭虎視眈眈，只一個漂亮的飛掠，粉蝶已經下了肚，只留下空中一道亮麗的藍色光影；噪鵑開始出現一種完全不同的叫聲，「頂后垵」村口大樹上，一對噪鵑邊叫邊打，只為了一旁觀戰的佳人。
天色亮得越來越早，風吹得越來越少，氣候越來越溫暖，荒野之間，開始傳來四聲一組的呼喚，那是四聲杜鵑來報到了，隨著這些夏候鳥的數量越來越多，節氣過了「小滿」、「芒種」，人們換上了短袖夏衫，夏天登上舞台。
【夏】
夏天，來自南方的候鳥來到，栗紅黑藍綠五色齊集的栗喉蜂虎是夏天最美的飛行獵手，草原樹林之間只見到它飛掠的亮藍身影起起落落，壟口、峰上、田浦等地方是它們經常出沒的地方，東半島更容易看見它們，但尚義機場附近的環保公園裡也有它們的蹤跡，它們的聲音像細碎的鈴聲，請你側耳傾聽，荒野裡，循著聲音就可以找到它們；每年，近千隻來到金門島嶼的栗喉蜂虎會在島上繁殖，等到秋風吹起的時候才離去。杜鵑科的噪鵑和四聲杜鵑的聲音往往穿越整片原野，從很遠的地方傳到耳邊，從清晨就開始響起，直到黃昏日落；小白鷺的話很少，總是靜靜的站在溼地上，潔白的羽毛像是一襲芭蕾舞衣；榕園一帶的黑領椋鳥叫得好響，聲量直逼棕背伯勞的高亢；家燕在村落中落腳，它們找尋適合的屋簷或門廊啣泥做窩，又像五線譜上的音符一樣的排列在電線上，聲聲呢喃，是和人們最接近的候鳥。
金門的夏天和台灣一樣炎熱，若要到野外，早上五點就要出門，否則過了十點烈日灼身，任誰也受不了；夏天，其實並不是最好的賞鳥季節，因為太熱了，再說，求偶的季節過了，夏天正式哺育雛鳥的時候，忙碌的親鳥只顧著餵飽每一張飢渴的嘴，再沒有時間展現姿色，也沒有體力爭奇鬥艷，還沒長大的小鳥更不適合打擾，夏天，誰都需要休息。
夏天開始的時候，蟲鳴已漸漸開始，草叢裡開始有螽蟖的叫聲響起，接著來了幾場雨，把土壤濕透了，各種蟬兒一一鑽出土地羽化蛻變，樹林裡開始傳出蟬鳴，「嘶嘶嘶」的好像跟著人在小路上繞來繞去，在中山紀念林，密密的松林之中，一陣陣密集的蟬鳴響起，轟轟然震動過往的耳膜。
很快到了中元普渡的時候，許多村落都熱鬧起來了，湖下村尤其熱鬧，白天殺豬燒菜，準備祭品，近傍晚的時候，村民提著挑著祭品到了海邊祭拜海裡的孤魂，晚上，擺滿祭品的供桌排滿整個廣場，家家戶戶聚在祠堂前，比過年還熱鬧！
北山村雙鯉湖一帶的池塘、沼澤、濕地上水草豐美，小白鷺在水邊漫步，和紅冠水機一高一矮一白一黑相映成趣；草地上，顏色偏黑的金門黃牛懶洋洋的在吃草、打盹兒，旁邊的黃頭鷺靜靜陪著，有時候還跳到它背上，像是一對好朋友。
夏天悠悠長長慢慢的走，珠頸斑鳩的叫聲總是在慵懶的午后傳來，不時，還有幾聲玉頸鴉嘎嘎的叫聲掠過。
「夏至」、「端午」過後，氣溫仍然爬高，颱風偶爾來訪，有時也有雨水；夏天過了一半的時候，瓊林鄉許多人家屋簷下的小燕子開始離巢，電線上不時看見亞成鳥列隊等候成鳥叼來食物，成鳥也開始引導它們學飛。
要先學會飛的技巧，秋天的時候才趕得上南飛的行列。
「大暑」、「立秋」過後，白日慢慢變短，傍晚的時候，風開始涼涼吹起，秋天的腳步近了。
【秋】
秋天是最舒適的季節，也是最適合賞鳥的季節，秋天涼爽，適合外出，夏天孵出的雛鳥到了秋天已經是學會飛翔的亞成鳥了，野鳥的數量變多了，過境和渡冬的候鳥也出現了，田野裡，成群的鳥兒覓食的景觀，讓秋天的金門顯得更熱鬧。
最先從從遙遠的北方來到的冬候鳥都在哪兒呢？過去，金門舊酒廠的酒糟直接排放入海的時候，酒廠後方的海岸邊，總會聚集數百上千隻雁鴨，其中最多的就是頸子棕紅色的赤頸鴨，但這些年來酒糟不再直接排入海邊後，這裡的雁鴨盛況已經不再，要看雁鴨，就得到金沙水庫和慈湖附近的魚塭池塘裡了。
沙岡農場的小路旁，一個牛欄裡發出陣陣濃濃的酒糟味兒，黃牛眨著長長的睫毛慢慢嚼動嘴吧，滿地的高粱酒糟是金門最特殊的飼料，可以餵家禽家畜，絕對好吃又營養。酒糟香顯然也吸引了許多鳥兒，你看：樹上的小椋鳥、灰椋鳥、絲光椋鳥，地上的黃尾鴝、藍尾鴝、八哥、麻雀和鵲鴝，還有牛欄後面那一大群肥肥的、在地上慢騰騰走動啄食的，是什麼？仔細一看，竟是花嘴鴨！黑鴉鴉一大片，怕不有百來隻？慈湖附近的沼澤和魚塭、水池裡，已經有像口哨一樣的鳥叫，那是赤頸鴨的叫聲；雙鯉湖自然中心旁，紅冠水雞和白冠雞、小鷿鷈共處一池，清晨，天還沒亮，「呱呱呱」、「嘰哩哩」的聲音就響亮登場；南、北山村靠海的天空裡，黃昏的時候，有成百上千隻椋鳥，聚集成一張空中的魔毯翻飛，一會兒平鋪飛來，一會兒向四方散開，一會兒翻轉，一會兒爬高，直到天黑。
栗喉蜂虎的聲音再度在田野間響起，雛鳥長大，都已經會飛了，成鳥帶著它們練習飛行和覓食，晚上，林務所附近的一片竹林裡，夜棲的栗喉蜂虎各自找到定位，然後緊緊依偎在一起過夜，金龜山附近也會看見它們夜棲的身影，再不久，當天黑得更早一點的時候，它們一批批乘風往南飛去，直到明年初夏的時候再回來。
樹梢上，有時候會看見紅尾伯勞又南下渡冬經過的影子，天空裡，偶爾也看見灰面鷲、赤腹鷹飛翔的身影，成熟的紅紅高粱上，黃尾鴝站在桿上迎風搖晃，一隻環頸雉受了驚擾，慌慌張張拔腿就跑，上半身還沒忘了保持應有的鎮定和優雅。
沼澤裡，大白鷺、蒼鷺的修長的倒影在水一方，慈堤旁邊的樹林裡開始出現椋鳥，和夜棲的八哥混跡一處；下午四點半左右太陽就準備下山了，風更冷、更大，東北季風來了，冬天接手。
【冬】
東北季風越吹越強、越吹越冷，風中，鸕鶿從北方來了，疲憊消瘦、羽毛凌亂，它們年年都在慈湖海邊那一片木麻黃樹林落腳，森林因為它們排遺，都給染白了！夏候鳥栗喉蜂虎以艷麗、技巧高超為群鳥之冠，而冬候鳥鸕鶿則以量多取勝，在台灣本島，冬候鳥鸕鶿大部分聚集在高雄的鳳山水庫，高屏溪有少量，而墾丁龍鑾潭往往只有數十隻，但是在金門，每當黃昏時刻動輒五、六千隻的鸕鶿從外海歸來；每天傍晚，它們行列飛行，在天空畫出一道道彎彎的線條，是金門冬天傍晚最著名的景觀。
金門冬天的候鳥除了鸕鶿，鷸鴴科也很多，諸如大杓鷸、中杓鷸、小杓鷸、赤足鷸、青足鷸、濱鷸、金斑鴴、東方環頸鴴、反嘴鴴等等，在各個海邊都可以聽見、看見，在慈堤上，冬風總是強勁，但是在臘臘的冬風中看著天上的鸕鶿陣陣，潮間帶的鷸鴴科和鷺科的修長身影，水面上悠悠蕩蕩的是冠鷿鷈和雁鴨，天空中或許還有魚鷹；空曠的田野上空，紅隼乘風在空中定點，突然一個俯衝，叼起獵物；小太湖中間的小島，是鸕鶿第二個聚集的地方，小島上和鸕鶿共處的，還有白鷺、魚狗，有一年甚至來了一隻黑鸛！湖邊青楓的葉子開始染紅，是秋冬金門一處小小勝景。
浦邊海邊，漁家舢舨「達達」的馬達聲中，蠣鴴、青足鷸、赤足鷸等等悠長的鳴叫被風帶到很遠的地方，翻石鷸、環頸鴴、金斑鴴、濱鷸等等體型小一點的海鳥，在潮間帶小跑步一樣覓食，似乎處處都是美食；從海邊望向大海，更遠的地方有一群群燕鷗在海面休息；一隻魚鷹在風裡俯衝了好幾次，最後總算是捕到一條活跳跳的魚兒了。海邊一隻魚狗在突出的樹枝上不動，它在等待，等待經過的獵物；海水裡的尖尾鴨、花嘴鴨、赤頸鴨之外，幾隻冠鷿鷈忽隱忽現，鷿鷈是擅於潛泳的水鳥，可以在水下游動十幾公尺！
水裡的鳥兒數量多，陸地上的也不惶多讓，南山林道是許多鳥兒的聚集地，短翅樹鶯躲在這裡高唱婉曲，黑翅鳶也會在這裡落腳；高粱收成後田地休耕，黃黃的田地看起來一片乾旱，可是再仔細一看，裡有好多雲雀和大花鷚在覓食呢！乾乾的漁塭露出了龜裂的土地，幾隻白鶺鴒在繞著圈子互相「嘰嘰」對叫，黃昏，慈堤強勁的冬風裡，人們緊裹著冬衣等待歸巢的鸕鶿。
天氣越來越冷，溫度越來越低，東北季風越來越強，氣溫有時可以低到攝氏四度，寒風冷雨之中，大家過完了「小雪」、「大雪」和「冬至」，然後鞭炮聲中除夕到了，春節到了，冷鋒仍然一道道來拜訪，寒冷中，該吃元宵了，冰冷的風中，除了水鳥不畏水冷，其他的鳥兒都各自找到棲身之處避寒，只在太陽出來的溫暖時候搶著時間出來活動。
然後風向漸漸變了，南風漸起，海霧陣陣被吹來金門島，早晨起床推窗一望，只見濃霧籠罩，五呎之外濃白一片不可看透，飛機無法起降，遊客無法到達，整個島安安靜靜，海邊，只聽見鷸鴴科鳥兒悠長的聲聲鳴叫穿霧而來，田野間開滿黃色的油菜花，東北季風還在流連，西南氣流已漸漸旺盛，聽窗外鳥兒欣喜歡唱，你看，春天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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