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是一個,極好看極好看的外國人。
因為工作需要,我時而有機會接觸外國朋友;於是我常常得殘忍地打破一干朋友對「阿斗仔」的幻象。是的,外國人,尤其是白種人,多半眼睛又大又亮鼻子也挺,可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像從電影裡走出來的一樣:臉蛋有挑過,身材有練過。他們只不過是極普通的基因跟我們稍稍不一樣的另一種人。說白一點,優的,也沒比較多。
而P是例外。
當我在PUB第一眼看見他時,我真的以為他是從電影裡走出來的。
他似乎是落單的。是人生地不熟嗎?還是在釣人?我並沒有上前搭訕的慾望;太美好的東西看看就好。我想我是個知足的人。
我看到許多人前仆後繼向前跟他搭訕。
耳邊轟隆隆的重低音阻斷一切人造音源的可能,我聽不見他們說什麼。從他們的動作跟表情,我想他們的交談/溝通/搭訕進行得並不順利。
知道我是外文系的一群損友在一旁拚命鼓譟──難道會講英文就得去騷擾外國人嗎?我無奈地想。
我只是搖搖頭。十二點多了,我睏了。
「喂,我想回家了。」我說。
「靠么,才一點不到ㄟ……」嘴邊總是靠么靠么不停的小雞回我。在他正試圖拖住我時,一輛計程車來到我面前。裡面走出兩男一女。
不想再走到大街上攔車,我回頭用力推了小雞一把,「快去釣你的男人,禮拜一見,掰。」
轉頭才打開後車門,便聽見前車門碰一聲關上的聲音。
我愣了一下;原來在我跟小雞糾纏不清的同時,已經有人捷足先登。
直到那個人開口說話,我才發現自己一直抓著後車門發愣。
「我‧們。一‧起?」奇異的腔調,訴說著發言者的外來身分。我累了,一個陌生的計程車司機加上一個異鄉客不能把我怎樣吧?
「我‧要‧到……」前座的外國人試圖跟司機解釋他要去的地點,手上不停地揮舞不知誰幫他繪製的簡略地圖。
我看著窗外沒有任何意義的風景。也許是都市的冷漠感染了我?記得以前我不是這樣的。
耳朵不由自主地不斷接收前座兩人荒腔走板的溝通。馬英九不是說台北市的計程車司機都受過英語會話訓練嗎?
我嘆了一口氣,轉過頭說:「Where are you going?」
他呆了一下,接著用一種喜出望外的驚奇眼神轉向我。
是P,那個從電影裡走出來的外國人。
一番折騰後,司機總算了解他要去的目的地。
他要下車之際,沒頭沒腦地問我:「Can I buy you a drink sometime?」他的腔調聽起來那麼熟悉,跟我一個美國朋友好像。
「Maybe。」其實本來想回「What for?」思及這樣聽起來幾近不近人情就改了口。
「May I have your number?」他又問。
他要我電話幹嘛?報答我?釣我?交朋友〈也許冷漠又充滿慾望的城市裡,他渴望一個可以溝通的朋友〉?而我實在累了。
於是我給了他我的手機。我甚至沒問他的電話。
丟下兩張百元鈔票,他下了車;又回頭,看了我一眼,「Thanks, buddy. Nice to meet you.」
「You, too.」幾乎是反射動作的說出口。其實我想跟他說,跳表只跳到120,不用那麼多,更何況本來就是應該兩人一起分攤。
也許這也是他的謝意吧。
隨便,我想。渾身汗臭,我想我衣服上該滿是濃烈的煙味吧。
我恨PUB,閉上眼,我那樣想。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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