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聚會玩了一個心理測驗,」睡前姊突然說,「你要不要也玩玩看?」
「好啊。」
「你跟五種動物一起去旅行,但沿途遇到一些狀況,你必須拋下這些動物,你拋棄這些動物的順序是什麼?五種動物分別是綿羊、獅子、猴子、老牛和馬。」
「綿羊,」我毫不遲疑,「然後牛跟猴子同率第二一起丟吧。再來是獅子。」我內心沒有說出的前提是這是母獅子的順序,如果是公獅子就會第一個丟,不會打獵只會消耗糧食的廢物。「最後是馬。」
「綿羊是你的伴侶,牛是原生家庭、猴子是小孩,獅子是理智,馬是你的工作。」姊一面念解析一面大笑,「你真的是工作狂。」
或許吧。人與人之間溝通總會有落差,就連理智都會被情緒蒙蔽。
只有工作是最不會背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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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個工作狂。
工作的目的是為了賺錢、賺錢的目的是為了把錢變成自己喜歡的形狀。
人生終歸是來玩的,幹嘛做得這麼累。
直到發現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但不必到熱愛,熱愛變成工作太痛苦)賺到錢,並且這件事做起來還算擅長,進入一個正向循環,就此開啟了工作狂一去不回頭的不歸路。
偏偏我在做的,是一個成就感回收率如此低落的工作。
翻譯也好,編輯(編審)也好。我們都是不存在的人。
更精確地說,讓讀者/觀眾在投入作品的當下渾然不覺我們的存在,才是我們成功把工作做好的證明。
那些不被發現的努力,都只能內蘊為花。
但只要有一點小小的失誤,所有努力往往就會被全盤否認。
一個錯字沒有挑到,就是「都沒在校稿」;一個彩蛋沒有 catch 到,就是「都不做功課有夠不用心」。
這麼說著的人,恐怕並沒有注意到,「都」是一個殺傷力多強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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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是一個心眼小又反骨的人。其他人認為沒什麼的小事,總會記很久。
像是曾經在洗澡的時候,因為掉髮嚴重,頭髮總是會堵住排水口,我洗完澡都會把頭髮撿起來,但有時疏忽了地上或浴缸裡還有一些落髮,撿完排水口的頭髮再把浴室整個沖過一遍之後,零星的落髮又流到排水口。
家人接著進浴室,隨口念了一句「怎麼洗完頭髮都不撿」。
做得不夠好的、沒做到的,當然可以說。但有做也被說成「都不做」,那不如真的不做被罵了還比較不冤枉。
自那天起的大半年,我都不再撿排水口的頭髮。直到家人道歉,說應該要提醒我離開浴室之前檢查一下有沒有撿乾淨,而不是直接咬定我都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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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好幾次都想說好哇那就算了啊以後就真的都不要查證都不要校稿。讓大家看看有做跟沒做是差在哪裡。
依我的個性,我應該是會這麼做的。
但連我自己也出乎意料的是,我每次也就只是想想。
只能用失誤來刷的存在感,刷下去傷害值太大,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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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合作的編審調離編審職務之後,我們依然保持著聯繫。
專業劇、一般劇的報價是不一樣的。專業劇需要查證的資料相對地多,但並不代表一般劇就一定比較好翻。
不過兩者相同的是,在追劇跟播時為了趕死線常會匆匆翻了一個版本趕快交稿──當然在交稿的當下,都是經過諸多琢磨,相信這份稿子是沒有問題的。
但總是在交完稿之後、睡醒細思覺得哪裡不對,又回頭查半天再寫信煩編審。
有一次跟前編審哭訴「要不是收了專業劇的報價真想交完稿就算了不要再管。」
「不,就算這只是發你一般劇的價格,你還是會查的。」她篤定地說。
知我者莫若編審。
就算成就感冷暖自知、就算不會因此拿到比較多稿費,我還是想在那些不被看見的地方,多做一點點。
我畢竟是個把馬留到最後才丟的工作狂。